第二天,红星机械厂的气氛就彻底变了。
如果说之前李晓宇修复动平衡机,带给工人们的是震惊和一丝虚无缥缈的希望,那么昨天,当他们亲眼见证刘师傅用最老的设备,制造出堪比艺术品的超高精度零件后,那种希望就变得无比真实和滚烫。
整个工厂仿佛一台生锈已久的机器,被注入了最顶级的润滑油,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状态,轰然运转起来。
一大早,李晓宇就将液压卡盘的全套图纸,分发到了技术科和生产科。
这一次,再也没有人提出质疑。
技术科长张科长,这位五十多岁的老技术员,戴着老花镜,几乎是虔诚地捧着那些图纸,仿佛在看什么稀世珍宝。他召集了科里所有的技术员,将自己关在办公室里,逐字逐句地研究李晓宇在图纸上标注的每一条工艺要求和技术备注。
“都看清楚了!李总工在这里标注了,这个轴的表面,要用‘交叉影线’的方式进行打磨,这是一种我们从未用过的方法,可以最大程度减少应力集中!”
“还有这里,这个密封圈的沟槽,尺寸要求是负公差,但李总工特别注明,要用我们厂里那台旧的插床,以特定的角度去‘蹭’,而不是‘切’!妙啊,真是妙啊!这样既保证了精度,又避免了刀具的磨损!”
张科长一边研究,一边拍案叫绝。他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年轻时当学徒的状态,充满了对未知技术的好奇与渴望。
生产车间里,更是热火朝天。
李晓宇引入了一个全新的概念——“工序流转卡”。
在过去,工厂的生产是粗放式的。一个零件,从毛坯到成品,全凭车间主任的口头调度和老师傅的个人经验。今天张三做两道工序,明天李四再接手,中间的交接全靠吼,质量控制全靠老师傅的“手感”,出了问题更是家常便饭,而且经常互相推诿扯皮。
而现在,每一个零件,都配上了一张卡片。上面清晰地标注着零件编号、所需工序、技术要求、负责人、完成时间,以及质检员的签名。一个零件从一道工序流转到下一道工序,必须有上一道工序负责人的签字和质检员的盖章。
这个小小的改变,瞬间就让整个生产流程变得清晰、严谨、可追溯。
一开始,很多工人还不太适应,觉得这是多此一举,嫌麻烦。但当第一个因为图省事、跳过工序而导致零件报废的工人,被扣掉了当月全部奖金,并且被要求在全厂大会上做检讨时,所有人都收起了轻视之心。
刘师傅,这位在厂里德高望重的八级车工,成了李晓宇最坚定的支持者。他主动承担了最难的几个核心零件的加工任务,并且自发地当起了“义务监工”。
“小王!你这个转速太快了!李总工的工艺卡上写得清清楚楚,这个材料要用低转速、大扭矩切削!”
“老赵!你这刀磨得不对!角度差了至少一度!想不想做出跟昨天一样的活儿了?不想干就给我滚蛋!”
他那洪亮的嗓门在车间里回荡,比生产科长还管用。那些平日里有些散漫的老师傅,在他面前都跟学徒一样,被训得大气不敢喘。
整个工厂,就在这样一种既紧张又充满激情的氛围中,高速运转着。
就连赵卫龙和他那帮“保卫科”的兄弟们,也被这股气氛感染了。他们除了巡逻,还主动承担起了搬运物料、清理废料的杂活。看到车间里热火朝天的样子,这些曾经的街头混混,眼神里也多了一丝他们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向往。
三天后,液压卡盘全套二十七个零件,全部加工完毕,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了总装车间的平台上。
每一个零件,都经过了张科长和质检员最严格的检验,合格率,竟然是百分之百!
这在红星厂的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奇迹。
李晓宇亲自担任总装师傅,李建国、张科长、刘师傅等人,则像最紧张的学徒,围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喘。
只见李晓宇的手指,灵巧而稳定。他拿起一个楔形滑块,轻轻地滑入卡盘体的燕尾槽中。没有丝毫的卡滞,也没有一丝的晃动,那种顺滑的阻尼感,宛如丝绸划过皮肤,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到一阵说不出的舒适。
一个又一个零件,被他精准地安装到位。
整个过程,没有一次需要用榔头敲击,没有一次需要用锉刀修整。所有的零件,都像是天生就长在该在的位置上,完美地啮合在了一起。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机械组装了,这简直是一场赏心悦目的艺术表演!
当最后一个螺丝被拧紧,一台闪烁着金属光泽,充满了精密工业美感的液压卡盘,静静地呈现在了众人面前。
它的外形紧凑而饱满,线条流畅而刚硬,每一个倒角,每一处连接,都处理得恰到好处,与旁边那些傻大黑粗的老式卡盘,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
“这……这就是我们……做出来的?”刘师傅的声音在颤抖,他伸出那双布满老茧和油污的手,想要去触摸,却又在半空中停住,生怕自己弄脏了这件完美的艺术品。
李建国走上前,他的眼眶有些湿润。作为一个老机械人,他比任何人都更能理解,眼前这台小小的卡盘,究竟意味着什么。
它意味着一种全新的设计理念,一种全新的制造工艺,一种全新的管理模式。
它意味着,红星机械厂,这个已经烂到根子里的老国企,真的有希望,脱胎换骨,浴火重生!
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卡盘冰冷而光滑的表面,那细腻的触感,让他这个五十多岁的汉子,激动得浑身发抖。
他转过头,看着自己年轻得过分的儿子,嘴唇翕动了半天,最终,只说出了一句话:
“晓宇……它……它像个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