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灼的指甲划过古董店积灰的玻璃柜时,目光被角落里一面铜镜勾住。镜面蒙着层暗锈,镜缘雕着缠枝莲纹,花瓣磨损得模糊,却透着股说不出的阴冷。
他是个文物修复师,右眼天生能看见常人看不到的“痕迹”——旧家具上残留的使用者气息,古画里藏着的作者心绪,甚至能透过器物表面,看到它经历过的片段画面。这种异能让他在业内小有名气,也让他对有“故事”的老物件格外敏感。
古董店老板是个干瘦的老头,见他盯着铜镜,连忙摆手:“这镜子邪性,别碰。前几个买主,没一个有好下场。”
“怎么个邪性法?”陈灼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老头压低声音:“第一个买主,是个小姑娘,买回去当晚就说镜子里有另一个自己,后来疯疯癫癫跳了楼;第二个是个收藏家,说镜子里的人影会动,最后把自己关在屋里,活活饿死了。”
陈灼笑了笑,他见过的怪事不少,倒不怎么怕。“我正好缺面梳妆镜,多少钱?”
老头拗不过他,低价把铜镜卖给了他,还反复叮嘱:“晚上千万别照,尤其是午夜时分。”
回到租住的老洋房,陈灼把铜镜放在卧室的梳妆台上。他仔细观察镜面,用修复工具轻轻擦拭锈迹。随着锈迹脱落,镜面渐渐清晰,能映出他的轮廓。但他右眼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镜面上浮动着一层淡淡的黑气,黑气里,隐约有个穿着旗袍的女人身影,正幽幽地看着他。
“有意思。”陈灼来了兴致。他的异能告诉他,这面镜子里藏着一个强烈的执念。
当晚,陈灼没有听从老头的叮嘱。午夜十二点,他坐在梳妆台前,直视着镜中的自己。
起初,没什么异常。但过了几分钟,镜中的影像开始扭曲。他看到自己的脸渐渐变成了一个陌生女人的脸,柳叶眉,丹凤眼,嘴唇涂着艳红的口红,正是他白天看到的那个旗袍女人。
女人对着他笑,笑容冰冷,眼神里满是怨毒。陈灼没有慌,他集中精神,右眼的异能全力运转。他看到了更多画面:
民国二十六年,这面镜子属于一个名叫沈青禾的女人。她是个昆曲名角,容貌倾城,却爱上了一个有家室的军阀。军阀为了讨好正房太太,诬陷沈青禾通敌,把她关在这栋老洋房里。
沈青禾被囚禁后,日日对着这面铜镜梳妆,思念着那个负心人。可等来的,却是军阀派人送来的毒药。她临死前,对着镜子立下血咒:“凡照此镜者,皆要替我受苦,让那负心人永世不得安宁!”她用发簪划破手腕,鲜血染红了镜面,也让这面镜子成了怨念的载体。
陈灼收回目光,浑身发冷。他终于明白,那些买主的遭遇,都是沈青禾的怨念在作祟。她被困在镜子里几十年,靠着吸食活人的精气神维持执念,而午夜时分,正是她力量最强的时候。
接下来的几天,怪事接连发生。
陈灼发现,自己的记忆开始混乱。他会突然说出几句昆曲唱词,做出一些女性化的动作。有时在修复文物时,会不自觉地用发簪(他根本没有发簪)去划器物,嘴里还念叨着:“负心人,我要你偿命。”
更可怕的是,他的右眼看到的“痕迹”越来越清晰。他能看到沈青禾在房间里走动,看到她对着镜子流泪,看到她用发簪划破手腕的惨烈画面。有一次,他甚至在镜子里看到沈青禾伸出手,想要抓住他的肩膀。
陈灼知道,自己快要被沈青禾的怨念同化了。他必须想办法化解这个镜咒。
他开始查阅资料,走访老宅附近的老人,想要找到沈青禾和那个军阀的更多信息。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从一位九十多岁的老奶奶口中得知,那个军阀在沈青禾死后没多久,就被人暗杀了,死状凄惨,双手被人砍断,眼睛也被挖了出来。而暗杀他的人,没人知道是谁。
“那军阀的后人呢?”陈灼问。
老奶奶想了想:“好像有个儿子,后来去了国外,几十年没回来了。听说前阵子,有人看到一个和他长得很像的老头,在这附近转悠。”
陈灼心里一动。沈青禾的怨念根源,是那个负心的军阀。虽然军阀已经死了,但她的执念未消,或许是因为她觉得,军阀的死不够解恨,或许是因为,她还没等到一句道歉。
他回到老洋房,再次坐在铜镜前。午夜十二点,镜中的沈青禾准时出现。这次,陈灼没有退缩。他看着镜中的女人,轻声说:“我知道你的委屈,也知道你的恨。那个军阀已经死了,死于非命,算是偿还了他的罪孽。”
沈青禾的影像扭曲了一下,声音尖利:“不够!他骗了我的感情,害了我的性命,一句死了就完了吗?”
“那你想怎样?”陈灼问,“继续伤害无辜的人,让自己永远被困在这面镜子里,永远活在怨恨中吗?”
沈青禾沉默了。镜中的黑气开始翻滚,她的身影变得模糊。
陈灼继续说:“我知道你想要的不是复仇,是一个说法,一个道歉。那个军阀的儿子回来了,他就在附近。或许,你可以听听他的话。”
他不知道自己的话能不能打动沈青禾,但他只能试试。
第二天,陈灼在老宅附近的公园里,找到了那个和军阀长得很像的老头。老头名叫顾明远,已经七十多岁了。得知陈灼的来意后,顾明远沉默了很久,眼眶渐渐红了。
“我父亲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沈小姐。”顾明远叹了口气,“他临终前,一直念叨着沈小姐的名字,说自己罪孽深重,死后也无颜见她。这些年,我一直想找机会,替父亲向沈小姐道歉。”
陈灼把顾明远带回了老洋房,带到了铜镜前。
午夜十二点,沈青禾的影像再次出现在镜中。当她看到顾明远时,镜中的黑气剧烈翻滚,声音带着滔天的恨意:“负心人的儿子,你也来替他还债吗?”
顾明远走到铜镜前,深深鞠了一躬,声音哽咽:“沈小姐,对不起。我父亲当年一时糊涂,害了你的性命,也毁了你的一生。我替他向你赔罪,希望你能放下怨恨,早日解脱。”
他从包里拿出一个锦盒,打开,里面是一枚玉簪。“这是我父亲当年送给你的定情信物,他一直珍藏着,临死前嘱咐我,一定要还给你。”
玉簪放在铜镜前,发出淡淡的光晕。镜中的沈青禾看着玉簪,眼泪缓缓流了下来。她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黑气也慢慢消散。
“我等这一句道歉,等了几十年。”沈青禾的声音变得柔和,“我不是想伤害别人,只是心里的恨,放不下。”
她看着顾明远,又看了看陈灼,露出了一个释然的微笑。“谢谢你,愿意听我的故事,愿意帮我完成心愿。”
话音刚落,镜中的影像彻底消失了。铜镜上的黑气散尽,镜面变得清澈透亮,再也没有了之前的阴冷。陈灼右眼看到的“痕迹”也消失了,镜子恢复了它本来的样子。
顾明远把玉簪留在了铜镜前,向陈灼道谢后,转身离开了。
陈灼看着铜镜,长长舒了口气。他知道,沈青禾终于解脱了。那枚玉簪,承载了她的爱恨情仇,也见证了一场跨越几十年的道歉与和解。
从那以后,陈灼再也没有遇到过怪事。他把铜镜留在了梳妆台上,偶尔会对着镜子整理衣冠。镜面映出他的身影,清澈而平静。
他明白,有些怨念,并非不可化解。只要有真诚的道歉,有愿意倾听的人,即使是凝结了几十年的仇恨,也能在岁月的长河中,慢慢消散。而那些承载着故事的老物件,也并非都是邪性的,它们只是在等待一个懂得倾听、懂得化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