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可以确信韦赛里斯不能成为真正的铁王继承人,只能作为一个临时过渡性选择。必须要越过韦赛里斯选择一个合适的继承人,可是现在能够选择的对象也只有三个。
首先是塞妮拉的儿子赛蒙,血缘关系上距离他最近;其次是雷妮丝的儿子兰妮诺,血缘关系上稍远但是胜在男性;最后一个无奈的选择就是雷妮拉,韦赛里斯的长女,但也是将韦赛里斯作为临时继承人后比较合理的选择。
首先是赛蒙,继承了坦格利安和潘托斯不知名龙王血脉的孩子。对于这位素未谋面的外孙,他甚至连这个孩子确切的年龄、清晰的样貌都无从得知,一切都被笼罩在狭海对岸的重重迷雾之后。但是能够随着塞妮拉潜入龙石岛并且得到巨龙认可就足以说明问题,再加上他能跟着塞妮拉躲过帝蒙斯布下的天罗地网与巨龙追猎中存活至今,这本身就诉说着赛蒙的非凡。最为重要的是这是没有被污染的血脉。
如果再考虑到,赛蒙在危机四伏的流亡中成长,他的童年在不断躲避追杀、躲避无处不在的危险,可以说是在最为严酷的生存环境中度过也不为过。这样的经历所能锻造出的,绝不会是温室中娇嫩的花朵,而极有可能是一柄在无尽风暴与血火中反复淬炼、磨砺出的锋利匕首,冷静而致命。
但是劣势也很明显,赛蒙对维斯特洛而言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七国贵族不会认识他,不会了解他,更不会轻易信任一个在东方蛮荒与神秘之地长大的、带着异域气息的“野孩子”。他的母亲塞妮拉,虽然展现了惊人的勇气与韧性,但她当年的叛逆出走与决绝姿态,也曾让坦格利安家族在七国面前蒙羞,这份记忆并非轻易能够抹去。选择支持赛蒙,几乎等同于将整个坦格利安王朝乃至七大王国的未来,押注在一个遥远、虚幻且充满变数的“野种”,其代价很可能是维斯特洛这片土地的彻底焚毁与文明的倒退。
其次是兰尼诺·瓦列利安,孙女雷妮丝·坦格利安和科利斯·瓦列里安的孩子,继承了自古老的坦格利安家族和瓦列利安家族的紫色眼眸,比龙石岛周遭的海水更要深邃,仿佛蕴藏着无尽的星辰与秘密。记忆回溯到上次在潮头岛那座面向大海、充满阳光的明亮厅堂里,这个蹒跚学步的小家伙,曾咯咯笑着,摇摇晃晃地跑过来,一把抱住他曾祖父那已经不甚稳健的腿,那双小手传来的温热触感,似乎至今还未完全散去。而他身后所代表的,是雷妮丝那日益凸显的坚毅与沉静,是“海蛇”家族那支纵横狭海、堪称传奇的庞大舰队,是整个潮头岛积累数代、富可敌国的惊人财富。
他的优势很明显:坦格利安的龙王之血与古老瓦列利安家族那瓦列里安血脉在他身上完美交融,堪称龙与海最引人遐想的结合典范。他背后所站的强大后盾几乎无可匹敌。雷妮丝作为兰尼诺的母亲和未来最有可能的摄政者,她的能力、智慧与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感,早已被杰赫里斯看在眼里,并暗自认可。她无疑会成为兰尼诺成长过程中最坚强的屏障和最睿智的引导者。
可是劣势也很明显:一方面是兰尼诺太小了,小到根本无法理解铁王座所代表的沉重与血腥。将一个如此年幼、无法亲政的孩子推上那布满利刺的王座,无异于将一件精美绝伦却脆弱无比的瓦雷利亚玻璃器皿,直接置于狂风暴雨与惊涛骇浪之巅,其结局几乎可以预见。另一方面是顺位继承问题,如果选择兰尼诺,就意味着要公然跳过顺位在他之前且名正言顺的戴蒙,更意味着在实质上选择了通过女性血脉来进行传承,而非维斯特洛奉行千年的、以男性直系为绝对优先的继承法则。这绝非简单的继承顺位调整,在几乎所有大贵族眼中,这无异于一场赤裸裸的叛乱!
“这不是在确认继承人,这是在颠覆传统,是在向七国所有遵守安达尔律法的贵族宣战!” 他几乎能清晰地听到风暴地那位公爵如同响雷般的咆哮声在耳边炸响。谷地那些以血脉和传统为傲的骑士们会毫不犹豫地拔出祖传的宝剑,西境的雄狮会亮出他们锋利的黄金獠牙,河间地、河湾地……一场以扞卫“古老传统”为神圣旗帜、实则满足各自权力野心的残酷内战,将如同野火般瞬间点燃七国每一寸土地。坦格利安家族很可能在内战的旋涡中,流尽最后一滴血,耗尽最后一丝龙族的元气。
最后是他的曾孙女雷妮拉·坦格利安,他回忆起韦赛里斯的长女雷妮拉,她拥有着遗传自家族的银金色发丝,在透过高窗的阳光下近乎透明,宛如少女在人间的化身。
她那紫色的眼眸是如此的清澈纯净,如同初绽的紫罗兰,尚未被任何世间的尘埃与阴影所污染,干净得能映照出人心最细微的波动。
她当时不顾侍女们焦急的阻拦,凭借着一股孩童的执拗,跌跌撞撞地跑过龙石岛那冰冷坚硬的石质地板,小小的身影义无反顾地冲向那扇巨大的、隔绝着龙穴内部世界的青铜门扉。
她将自己那只小小的、柔软的手掌,紧紧地贴在冰冷粗糙的金属门面上,粉嫩的脸颊也几乎贴了上去,无比专注地倾听着从门缝深处传来的、足以让成年战士也心生畏惧的巨龙低吼与喘息。她的小脸上,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恐惧,反而是一种奇异的、近乎痴迷的专注与难以言喻的兴奋。
而最让杰赫里斯当时心跳几乎漏掉一拍的一幕,是她忽然仰起那张精致得如同瓷娃娃般的小脸,用童稚却异常清晰的语调,指着那扇巨大的青铜门,准确无误地吐出了几个虽然破碎、但发音无比纯正的高等瓦雷利亚语词语——“龙焰”、“飞翔”。就在那一瞬间,杰赫里斯仿佛真切地看到了,坦格利安血脉最深处某种古老而强大的力量,正在悄然苏醒。
她的优势优势是具有无可争议的坦格利安王室直系血脉,她是韦赛里斯的嫡长女,是杰赫里斯本人嫡次子贝尔隆的嫡长孙女。她的继承顺位是在现有的继承法体系下,明确无误地仅次于她的父亲韦赛里斯和叔叔戴蒙,具有相当程度的法律依据。
年龄虽小,却已经展现出令人心惊的早慧和对龙族那种不可思议的、仿佛与生俱来的亲和力。这种未经任何刻意教导、自然而然产生的深层连接,是坦格利安古老血脉纯粹性与力量性的最有力证明,如同隐藏在厚重蚌壳中最珍贵的珍珠。选择她可以在法理层面所面临的挑战和阻力,理论上会比直接选择赛蒙和兰尼诺要稍小一些,尽管女性继承人的身份本身,依旧是一个巨大且难以逾越的障碍。
她的劣势也是非常明显的: 她同样是一个需要漫长且充满未知风险的成长期的孩子,而且她父亲韦赛里斯身上血契那诡异的力量,是否会通过父女之间紧密的血缘纽带最终影响到她?将她过早地推上前台,暴露在各方势力的聚光灯下,极有可能是将一个刚刚萌芽的、纯净的灵魂,亲手送入这场风暴最狂暴、最危险的中心,让她直接暴露在帝蒙斯那邪恶目光的无情注视之下。这其中的风险,同样巨大得令人难以承受。
戒指冰冷的边缘深深地硌着指骨,带来清晰的痛感。杰赫里斯疲惫不堪地闭上双眼,三个各具特色、也各自带着致命缺陷的候选人,在他意识的黑暗虚空中不停地旋转、碰撞、沉浮,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决定命运的角力。
塞妮拉与赛蒙代表的是放弃内部妥协与调和,直接与帝蒙斯进行一场你死我活的最终决战,胜则龙腾万里,重铸辉煌,败则王国崩解,万劫不复。
兰尼诺代表的是主动引爆内部积蓄的矛盾,通过一场惨烈的内战来换取家族内部的整合与强大外援的支持,是一条需要踏过无数族人与臣民鲜血与尸骨的荆棘之路,只有在血流成河之后,才可能换来浴火重生的微弱机会。
而雷妮拉代表的则是在现有规则的狭窄缝隙中,努力保存家族最纯净核心血脉的险中求胜之棋,前途迷雾重重,脚下是万丈深渊,每一步都如同在薄冰上行走,需要极致的运气与谋划。
他此刻根本不是在简单地选择一个王位继承人,他是在为坦格利安家族和整个七大王国选择一种灾难的形式,是在为这片土地的未来,选择一种或许能够继续存活下去的方式——究竟哪一种可能带来的痛苦和牺牲是相对可以承受的?
哪一种方案,能够最大程度地、哪怕只是理论上尽可能地保住坦格利安血脉的纯粹性和维斯特洛的独立自主?
排山倒海般的疲惫感终于彻底淹没了他,意识都开始变得模糊。他剧烈地咳嗽起来,那声音如同一个破旧不堪的风箱在做着最后的、徒劳的挣扎,每一次撕心裂肺的撕扯,都让他感觉自己的胸腔仿佛要当场碎裂开来。
手中那枚代表坦格利安的戒指变得沉重如山,再也无法握住,从他剧烈颤抖、完全不受控制的手指间倏然滑落,掉在书桌下那厚厚的、吸收了所有声音的密尔织毯上,只发出一声沉闷而轻微的响动,随即滚入了书桌下方那最为浓重的阴影里。
他佝偻着身体,痛苦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的铁锈味。然而,他那双浑浊却执拗的眼睛却仿佛能穿透红堡厚重的石壁,越过黑水湾翻涌的波涛,死死地盯向东方那片将会带来毁灭的祖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