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那道裂缝还在渗着光,像块结了痂的旧伤疤。我盯着它看了两息,没再动。
寒星站在我侧后半步,掌心那团幽蓝的水旋已经散了,但她指尖还沾着湿痕,一滴一滴落进地缝里,发出极轻的“嗒”声。她喘得比刚才稳,可呼吸节奏还是乱的,像是强行压下去的躁动。
我没回头。
只是把折扇从右手换到左手,又轻轻敲了下太阳穴。
脑子里那本《天命漏洞手册》还在震,不是嗡嗡那种,更像是有人拿指甲在你脑壳内壁刮黑板。那一行字——“补丁正在反向写入核心代码”——浮完就没了,连个回车键都没留。
真烦人。
我正想着,远处忽然一阵骚动。
不是雷云翻滚,也不是冥河涌动,是人声。
确切地说,是几十个嗓子里同时挤出来的、带着哭腔的命令:“撤!进鬼蜮!快!”
我这才偏头扫了一眼。
正派残部那群人,原本趴在地上跟死狗似的,这会儿居然全爬起来了。领头的是个穿灰袍的老头,脸上三道刀疤,手里攥着半截断剑当拐杖,一边吼一边往战场边缘那道幽黑裂隙冲。其余人跌跌撞撞跟上,有人摔了也没人扶,踩着同伴的手背往前爬。
好一副“正道风骨”。
我嗤了一声,声音不大,但足够让寒星听见。
她立刻绷紧了肩膀:“他们想跑?”
“不是想,是已经在干蠢事。”我慢悠悠展开折扇,扇面那句“彼岸花开时,鬼差打哈欠”还在微微发亮,“你以为天劫一退,他们就能当什么都没发生?”
她皱眉:“可要是让他们进了鬼蜮……万一藏起来搞小动作,以后……”
“以后?”我打断她,“他们连‘现在’都活不进去了。”
话音落下,我已经抬手。
手指在空中划了个圈,像在点菜时勾选“不要香菜”。没有咒语,没有结印,只是顺着脑子里突然冒出来的一行批注,轻轻一拨:
“鬼蜮通行需三重因果验证,但第七日寅时前,守门鬼差轮休。”
规则改了。
就这么简单。
那道幽黑裂隙原本泛着暗红波纹,像是某种生物的咽喉在蠕动。可就在残部最前面那人即将扑进去的瞬间,整条入口像是被按了暂停键,表面凝出一层灰白色的膜,像煮糊的粥面。
第一个撞上去的人直接弹了回来,脸砸在地上,鼻血喷出老远。
后面的人收不住脚,一个接一个撞上那层膜,有的滑倒,有的反弹,场面一度非常喜剧。那个灰袍老头试图用断剑去砍,剑尖刚碰到膜,整个人就被一股无形之力掀翻,后背重重磕在一块残碑上,当场咳出一口带渣的血。
没人再敢动。
他们就这么僵在原地,离鬼蜮只差一步,却像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墙。
寒星看得愣住:“这就……卡住了?”
“不然呢?”我把折扇合上,随手一抛,它在空中转了半圈,又被我接住,“你以为鬼蜮是什么避难所?那是亡魂排队的地方。他们这种活着的、还带着一身伪善业障的,连门童都不会放行。”
她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
我懒得听,直接道:“你是不是觉得,该追上去把他们全宰了?省得夜长梦多?”
她顿了一下,点头:“至少……不能让他们走漏消息。”
“消息?”我冷笑,“他们连‘自己是谁’都快忘了,还传什么消息?”
目光扫过那群人。
一个个跪的跪,趴的趴,眼神涣散,有人已经开始低声呜咽,还有人对着那层膜磕头,嘴里念叨着“掌门救我”“弟子无罪”。曾经高高在上的正道长老,现在连逃命都要靠求一个不存在的审判官开恩。
真是体面啊。
我收回视线,语气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他们信了一辈子天道公正,临了才发现,天道根本不认他们。这种人,不用我动手,他们的信念就已经把他们钉死了。”
寒星没吭声。
过了几秒,她低声问:“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等?”
“等。”我重复一遍,站直了些,“等真正的麻烦上门。这些人?”我朝鬼蜮方向抬了抬下巴,“不过是开场前扫地的杂役,扫不完,就留在原地生锈。”
她咬了下嘴唇,终究没再反驳。
可就在这时,那道被封住的鬼蜮入口忽然抖了一下。
不是震动,也不是破裂,而是——膜上浮现出一张脸。
一张由无数扭曲线条拼凑出来的脸,眼睛位置是两个漩涡,嘴巴是一道横裂的口子。它没有表情,但你能感觉到它在“看”。
寒星瞬间绷紧,手已经摸到了腰间的星盘碎片。
我没动。
只是把折扇抵在唇边,轻轻吹了口气。
扇面上那句“鬼差打哈欠”突然闪了三下,像是信号不良的灯泡。
下一瞬,那张脸猛地扭曲,像是被人从内部扯碎,随即消失。膜面恢复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谁?”寒星问。
“不知道。”我如实答,“可能是值班表之外的临时工,也可能是系统bug自动弹窗。不过没关系。”
我转身,背对鬼蜮,一步步走回战场中央。
脚下踩碎了几块焦土,发出脆响。
寒星跟上来,站到我身边,声音有点发紧:“我们……赢了?”
“还没。”我望着天际那道未愈的裂缝,“这只是清场。”
她沉默片刻,忽然道:“那你刚才……脑子里又出现什么奇怪的东西了?”
我脚步微顿。
没回头。
“嗯。”我说,“它告诉我,有补丁正在反向写入。”
“补丁?”
“对。”我抬起手,看着掌心,“问题是——补丁是谁?是我在修别人,还是别人在修我?”
她愣住,显然没听懂。
我也懒得解释。
因为就在这时,我眼角余光瞥见,那群被定在鬼蜮入口前的残部中,有个人缓缓抬起了头。
是个年轻弟子,脸上沾满灰土,左眼肿得睁不开。他没看我们,也没看鬼蜮,而是死死盯着自己的双手。
然后,他做了一件事。
他把自己的右手,慢慢伸进了胸口。
不是掏东西。
是硬生生插进皮肉,五指张开,在胸腔里搅动。
鲜血顺着他的手臂流下,滴在地面,却没有蒸发,反而在焦土上蔓延出一条细线,朝着鬼蜮入口的方向爬去。
我眯起眼。
寒星倒抽一口冷气:“他在干什么?!”
我没有回答。
因为我看到,那条血线爬到鬼蜮入口前时,那层灰白的膜,竟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