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雪,怎会这样说?是谁告诉你的?”他声音依旧乖顺,却透着彻骨冰凉,身侧手握成拳,微微颤着。
谁人不知他的太子妃听不得见不得这些血腥事,他有意的隐瞒,不就是为了护着她,不让她糟心么。
姬瑞雪轻呵了一声:“怎么?告诉我这些事的人,你也要让他们一一闭嘴么?”
“你还有什么方法?什么手段?是要断了他们的手脚还是要拔了他们的舌头?”
“让他们再说不得传不得——”
她扯着唇角笑笑,缓缓扭头望他,似是冷刀子要刮过他的每一寸,掷地有声:
“一时间瞒下,便能将这些做的孽掩盖了么?”
面前少女俏丽的面孔冷若冰霜,宋枭野感到一种莫名的悲伤与凉意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他的神经像是被冷刀子接连反复地拨挑。
此人不带感情的凉薄目光更是让他气恼心痛。
他握着的拳头发抖,声音不甘:“作孽?阿雪,你怎能说那是作孽?”
“我只是想要你长长久久陪在我身边,如今这乱世,许多人接近你目的不纯良,我只是想杜绝一切危险的可能。”
闻言,又对上那乖觉真切到痛心疾首的目光,姬瑞雪气笑了。
听听,这多像渣男pua傻白甜的话:外头世界很大,坏人很多,他们都是骗你的,只有giegie才是对你好的。
她手指敲着桌面,语气冰凉,带着讥讽小孩般的笑意:
“有没一种可能,在你身边才是最大的危险?”
此话说出,姬瑞雪顿时感到心里痛快了。
原先在这里见过的血腥、残暴的一幕幕都似乎有了另一层解释。
像是淄楚这样的部落固然残暴危险,可若按照宋枭野这厮的管理手段,人人如他这般的擅用诡计心机,那这个王朝只会愈发暴戾,身在王朝的人民更会水深火热。
她若是能不声不响地呆在他身侧,心安理得享受他用鲜血堆砌出来的美丽荣华,那她和这些未经过教化的蛮人有何区别?
宋枭野从那连珠炮冷刀子似的话里听出了厌恶,从那双美丽的眼睛里看到了严厉。
被审视得慌乱无措,被看透后的心虚使然,他眼神冷了些,夹杂着心痛与悲凉。
少年重新平复了情绪,目露哀伤地望她:“阿雪,我危险?你这样说,你可知我会有多心痛?”
姬瑞雪对上那双哀伤浸染了悲凉的眼瞳,尽可能克制着自己翻涌的情绪,她自然知道他多心痛。
从初见时,他痛一分,她便痛一分,他的所有情绪,都在她这毫无保留地显现。
所以,此刻他被戳破时的慌张和心虚,她自然也明了。
但想到那些无辜被牵扯到战争中被沦为牺牲品的人,还有她在意的朋友,永远身体残缺了部分,
一种识破人真面目的快意突由心生,姬瑞雪偏头望他,挣开那只试图扶着她肩膀的手,一字一顿:
“阿蛮和萧善水从未做过坏事,你却设计害了他们,永远残废,葫芦还那么小,你怎忍心下的去手?”
“最可笑的是,你竟觉得这样的事能一直背着我做下去,可是宋枭野,你以为能瞒天过海?”
“从前在淄楚部落,你被人欺凌,我尚觉你可怜值得人关爱,但现在你不可怜了,反倒开始欺压身旁无辜的人,我才看清你的真面目。”
“我早该知道的,我早该发现你是这样的人。”若是早些发现,她有所警觉,便不会牵连进来旁人,连累他们受累被害。
宋枭野唇瓣发白,眼神落魄,修长的手指抑制不住地发颤:“阿雪,阿雪。”他喃喃,想要将她拥在怀里。
这事他无从辩白,他也没法把控事情的走向,只是眼前人的冷漠让他感到恐慌,就像被拉上岸的人将要重新跌回泥沼和无边黑暗去。
姬瑞雪冷静地推开他,视线瞥见被风吹起的幕帘,柔软的月光静静淌在地面,她像是感慨地道:“战争快结束了吧。”
目光无比平静,是因为脑子里已经有了一个清晰的答案。
被冰凉的手抵着胸膛,生生逼出了天地间的遥遥距离,看到那人平和、不带丝毫情绪的脸,少年的心像是被北地的雪埋进了深渊,冻成冰块,再狠狠摔在地上。
之前她的生气,显露在脸上,起码让他觉得真切和鲜活,
可眼前的这张脸,漠然无波,比今晚的月色还冷,有种菩萨悲悯的大彻大悟。
宋枭野缓缓站起身来,俯视着少女,语气也趋于冷静,“是啊,战争快结束了。”
“很快,很快阿雪也会是孤的太子妃了。”
姬瑞雪感知到膝盖的酸痛与麻木,静默了半晌,指尖悄然拨了下。
“你还会遇见很多人。”
说罢,姬瑞雪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个渣女,就像是要分手了,临门一脚跟对方说,曲折蜿蜒地和对方说不要找我了,我不值得你这样留恋,你年纪还小,还会遇到很多人、这一生还很长诸如此类的话。
耳边只听到有些急促的呼吸,却半天没话。
姬瑞雪低了点头,手指绞在一起,心虚之感油然而生。
要说装,自己就没装么?
她都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为了完成任务接近他,获取他的信任,甚至主动勾引,现在她要离开他了。
好像怎么算,自己也都称得上一个玩弄感情的渣女骗子。
纵使宋枭野的乖顺软糯性格是装出来的,甚至骗过了这个蠢蛋系统,但她在与他相处的过程中也确实尝到了些甜滋味,甚至萌动了春心。
如今,有人似乎陷进去了,她突然说要走。
“你是要离开我?”宋枭野眼瞳发冷,紧紧盯着她的后脑,那截白玉般的脖颈静静垂着。
沉默,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姬瑞雪在思考怎么回答他这个问题,总不能说她不属于这个世界,是几千年以后穿过来的人吧?
他肯定会想这些混账后生,都敢骗到老祖宗头上来了,从某种意义上的避免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背叛了另一种意义上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当然,更大的可能性,是这厮压根不会信。
纠结之间,一阵灼热的气息笼罩上来,下巴被手指堪堪掐住,她被迫仰头,却撞入了一双冷若冰霜的眼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