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六年的春风,并未能完全吹散并州北疆的肃杀之气,却带来了权力格局悄然变动的讯息。吕布以五原属国都尉,假节的身份开府治事,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并州军政两界激起了层层波澜。
新设立的属国都尉府,就设在九原城内原郡府旁一处颇为宽敞的宅院内。牌匾高悬,卫兵肃立,虽不及晋阳州府气派,却自有一股新锐的威严。幕僚机构的架子迅速搭了起来,以新投效的陈杉为功曹,总揽文书,参赞军政,又从郡府小吏和投奔的寒门士子中,遴选了几名精明干练之人,分掌粮秣、刑名、户籍等事。一个精简却高效的行政核心,开始运转。
陈杉甫一上任,便展现出其务实而敏锐的才干。他向吕布进言:“主公新得朝廷名器,假节北疆,此乃立威树信之时。然威非徒以兵势立,信非徒以赏罚结。当务之急,在于‘内修政理,外和戎狄’,使百姓安居,军士用命,四境绥靖。如此,则根基固,方可言及其他。”
他提出具体方略:“政理之修,首在抚民。可颁布《招贤令》,明示天下,凡通晓农桑、水利、刑律、算数乃至匠作之实学者,不论出身,皆可量才录用。此举既可解我府中人才匮乏之困,亦可向并州士民昭示主公求贤若渴、重用实务之心。”
吕布从其言,《招贤令》很快拟就发出。令文辞恳切,不尚虚华,着重强调“唯才是举”、“注重实务”,与当时崇尚清谈、看重门第的风气颇有些格格不入。果然,令文传出,反应各异。并州乃至邻近州郡的一些寒门士子、落魄吏员、怀才不遇的匠人,闻讯后多有心动,陆续有人前来试探或投效。而一些传统的士族之家,则不免私下讥讽,认为吕布一介边鄙武夫,所招不过是些“干禄之徒”,难成气候。
对这些议论,吕布与陈杉皆一笑置之。他们需要的,正是能做事、肯做事的人,而非那些只会空谈玄理的名士。
这日,都尉府迎来了开府后的第一桩棘手事务——一桩胡汉纠纷案。
案由是:一名汉人农户,指控邻近部落的一名鲜卑牧人,纵马踏坏了他家即将成熟的粟米田数亩,要求赔偿。而那鲜卑牧人则矢口否认,反指汉人农户先是用石块击伤了他的马匹,才导致马匹受惊窜入田中。双方各执一词,争执不下,从乡间一直闹到了郡府。郡府胥吏见涉及胡人,不敢轻断,便将案子转到了新成立的属国都尉府。
此案看似不大,却极为敏感,处理稍有不公,便可能激化胡汉矛盾,影响边境安定。无数双眼睛,包括郡中官吏、地方豪强、乃至塞外部落,都在暗中注视着新成立的都尉府,尤其是这位新上任的、手握“假节”大权的吕都尉,会如何处置。
吕布并未轻易下决断。他令陈杉详细查阅案卷,又派干练属吏微服前往事发地,暗中查访了数日,询问了附近的汉胡居民,终于大致厘清了真相:确是那鲜卑牧人饮酒后纵马疾驰,不慎踩踏了农田,事后怕受责罚,才反诬农户伤马。
升堂问案之日,都尉府堂外围观者甚众。吕布端坐堂上,陈杉陪坐一侧。涉案的汉人老汉和那名一脸倔强的鲜卑牧人被带上堂来。
吕布并未急于宣判,而是让双方再次陈述,又传唤了查访到的数名证人。证据一一呈现,那鲜卑牧人面色渐渐发白,额角见汗。
待事实清晰,吕布目光如电,看向那鲜卑牧人,声威凛凛:“尔纵马毁田,证据确凿,事后反而诬告,按律当罪加一等!尔可知罪?”
那牧人在吕布的威压和如山铁证面前,终于瘫软在地,磕头认罪。
吕布随即宣判:鲜卑牧人赔偿汉人农户粟米损失,并罚其为农户劳作十日,以抵诬告之罪。同时,吕布又对那农户道:“鲜卑部众,亦是我大汉子民,或为属国,或为归义。尔等比邻而居,当以和睦为贵。日后若再有纠纷,当报于官府处置,不可私相斗殴。”
判决既出,堂外围观人群顿时窃窃私语。汉民觉得公正解气,胡人见吕布并未一味偏袒汉人,反而强调“同为子民”、“和睦为贵”,且惩罚合情合理,并未滥用严刑,心中也渐渐信服。
那鲜卑牧人领罪谢恩,被带了下去。汉人老汉更是感激涕零,连连叩首。
吕布又借此案对堂下众人道:“自今日起,凡我治下,无论胡汉,皆需遵守法度。有功则赏,有过则罚,断案只论是非曲直,不问出身族别!若有倚仗身份,欺压良善者,本都尉假节在此,绝不姑息!”
一番话,掷地有声,透过围观者的口耳,迅速传扬开去。
此事过后,五原乃至北疆诸郡的胡汉百姓,对新成立的属国都尉府和这位吕都尉的观感,为之一新。吕布的威信,不仅建立在赫赫战功之上,更因这次公正的裁决而深入民心。许多原本持观望态度的寒门士子和技术人才,见吕布处事公允,并非一味尚武,也渐渐打消疑虑,前来投效者日增。
陈杉趁热打铁,协助吕布进一步完善幕府架构,细化各项章程律令。属国都尉府的运行,愈发顺畅高效。
然而,潜流依旧涌动。招贤令吸引来的,多是急于寻找出路的中下层人才,真正的世家名士,依然矜持地保持着距离。而远在晋阳的丁原,对吕布这边“另立中央”、收揽人心的举动,更是恨得牙痒痒,双方的暗斗,并未因吕布的开府而停止,反而在新的层面上,更加微妙而激烈地进行着。
吕布站在都尉府的望楼上,看着九原城外逐渐泛绿的田野和远处蜿蜒的长城。手中掌握的权柄日益坚实,但他深知,这仅仅是开始。朝廷的风暴正在加速酝酿,并州未来的走向,依旧迷雾重重。他必须抓紧这宝贵的相对平静期,更快地积蓄力量,等待着那必将到来的惊天变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