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州大地的生机在春寒料峭中艰难萌发,而中原兖州之地,却仍被去岁蝗灾的阴影与持续的战乱搅得动荡不安。曹操于东郡顿丘收到来自河内的回信时,正为两件事焦头烂额:一是境内嗷嗷待哺的军民与空荡荡的府库,二是来自北方那位新近崛起的邻居日益沉重的压力。
吕布正式据有河内,犹如一把尖刀抵在了兖州的脊背上。其麾下并州军之强悍,孟津之战已初露锋芒。曹操深知,此刻与吕布交恶,无异于自取灭亡。但若要扩张势力,北向发展几乎不可能,唯有东向、南向,而这一切都需要强大的军力,尤其是骑兵。
并州盛产良马,并州军的优质兵甲更是闻名遐迩。反观曹操自己,虽得卫兹、陈留太守张邈(此时关系尚可)等资助,又收编了部分青州兵,但装备简陋,骑兵尤其短缺。
“问吕布买?”这个念头最初提出时,帐下诸如夏侯惇等将领几乎跳起来反对。
“主公!吕布狼子野心,据我兖州北门(河内),岂能再资之以粮秣金银,助长其势?”夏侯惇独目圆睁,愤然道。
谋士程昱却捻着胡须,沉吟道:“元让(夏侯惇字)将军所言不无道理。然,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我军缺马缺甲,如蛟龙失爪牙,空有壮志,难以施展。吕布虽强,然其据并州、河内,地瘠民贫,又需养精兵,所缺者,非刀剑,乃粮帛也。我军新定兖州,虽经蝗灾,然兖州底蕴犹存,若能以盈余之粮帛,换其战马利刃,增强自身,此乃两利之事。待我军强盛,又何惧吕布?”
曹操目光闪烁,显然心动。他看向另一侧沉默不语的荀彧:“文若,依你之见?”
荀彧缓缓道:“仲德(程昱字)公之言,乃老成谋国之见。然,与吕布交易,犹如与虎谋皮,须慎之又慎。其一,交易数量必须严格控制,尤以战马为甚,不可使其反为我患。其二,交易过程需隐秘,不可张扬,以免为天下诸侯所忌,亦不可让吕布窥知我军虚实。其三,需借此交易,试探吕布态度,若能建立一条通道,或可从中获取并州、河内情报。”
曹操抚掌:“善!便依二位先生之策。此事,便由文若亲自执笔,致信吕布,言辞务必要恭谨,示之以弱,诉我兖州之难,仰仗其并州良马健甲以御外侮(可指袁术、陶谦等)。条件嘛……可用金银、绢帛,乃至部分粮草交换,具体比例,可派使者详谈。”
于是,便有了那封言辞恳切、姿态放得极低的求购信,几经周转,送到了河内怀县吕布的案头。
吕布览信,不禁失笑,将信传递给下手的陈杉与李肃。
“曹孟德,果然非常人也。竟能拉下脸面,向我这‘邻居’求购兵甲战马。”吕布语气带着几分玩味,“他倒是看得明白,我缺粮,他缺械。”
陈杉看完信道:“曹操新得兖州,内忧外患,急切需强军以扩张、自保。此交易,于其确是雪中送炭。然,于我而言,利弊兼有。”
“哦?文栋且详析之。”
“利者,可得其金银粮帛,缓解我并州、河内粮草压力,尤其可充实军资。其二,可暂稳曹操,使其短期内不至与我为敌,甚至可能因这交易关系,在某些事上有所默契。其三,正如荀彧所虑,我亦可借此渠道,反探兖州虚实。”
“弊者,”陈杉话锋一转,“无疑将资敌。曹操乃世之枭雄,若得其战马兵甲,实力必增,恐成日后大患。此其一。其二,交易若被袁绍、袁术等知晓,恐引来非议与忌惮。”
李肃接口道:“然以目前之势,袁绍忙于与公孙瓒争夺河北,袁术志在淮南,皆无力亦无心过多干涉。此交易,可行。关键在于,如何控制尺度,既让曹操尝到甜头,依赖此道,又不至于让其过快膨胀。”
吕布沉吟片刻,决断道:“准了。但须依我三条:一,战马,每次交易不得超过五十匹,且需为骟马(阉割过的马,防止其繁殖);兵甲,以淘汰之旧械为主,新式环首刀、强弩,一概不售。二,价码要抬高,尤其以粮食结算时,比例要对我有利。三,交易地点,定于河内与兖州交界处,由我方指定,每次变换,并由高顺派兵‘护送’,实则监视。”
他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此外,文敬,你负责从糜氏商队中挑选机灵可靠之人,混入交易队伍或后续往来中,伺机在兖州埋下些眼线。曹操想探我虚实,我又何尝不想知其根底?”
“主公英明!”陈杉、李肃齐声领命。
于是,一封应允交易的回信,带着看似慷慨实则苛刻的条件,被送往曹操处。
曹操得信,虽对吕布的限制和高价略感不快,但能获得急需的战马和装备,已是喜出望外,当即派出以族弟曹仁为首的使者团,携带首批金银和部分粮草,前往约定地点交易。
交易过程颇为顺利。曹仁见到了并州军森严的军容和那些虽然被吕布定义为“旧械”、却依旧比兖州军装备精良得多的刀矛甲胄,以及那五十匹神骏的并州骟马,心中又是羡慕又是忌惮。
而并州方面,负责交接的魏续在高顺派出的军队“护卫”下,一丝不苟地清点着金银粮草,态度不冷不热,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就在这看似单纯的贸易往来中,吕布安插的细作,如同细微的溪流,悄无声息地随着交易队伍的回流,渗入了兖州境内。他们或伪装成贩夫走卒,或凭借些许钱财打通关节,潜伏下来,开始默默收集关于兖州军政、粮草储备、兵力部署乃至各路官员性情的情报,再通过隐秘渠道传回河内。
与此同时,曹操方面试图通过交易队伍打探并州虚实的努力,却收效甚微。并州军戒备森严,口风极紧,交易地点又总是在变,难以深入观察。
一场各怀鬼胎的贸易,就这样在河内与兖州的边境线上,悄无声息地展开了。
吕布看着库房中新增的金银和粮食,满意之余,对陈杉叹道:“文栋,你看,这便是我与曹操。今日可把酒言欢,互市贸易;来日,或许便是刀兵相见,你死我活。乱世之中,唯有利益永恒。”
陈杉默然点头:“然。故我并州,需时刻谨记,强自身,方为根本。与曹之交易,可暂缓其势,亦可肥我根基,然绝不可松懈半分。曹操,乃潜龙在渊,其腾飞之日,恐不远矣。”
并州与兖州,这两股新兴的势力,在这混乱的时局下,形成了一种微妙而危险的“合作与警惕”并存的关系。贸易的纽带暂时连接了彼此,但其下涌动的暗流,却预示着未来更加激烈的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