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的寒意尚未褪尽,兖西大地仍是一片萧瑟,但吕布军惊魂初定,勉强站稳了脚跟。这一日,濮阳城外来了一队风尘仆仆却仪容整肃的骑从,打着徐州牧的旗帜,为首者是一名文士打扮、言辞谦恭的使者,自称乃徐州别驾麋竺麾下,奉新任徐州牧刘玄德之命,特来拜谒吕将军。
消息传入府衙,正与陈宫商议春耕屯田事宜的吕布微微一怔。刘备?接任徐州牧?他看了一眼陈宫,后者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与深思。
“陶恭祖竟已故去了?”吕布放下手中的简牍,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陶谦年迈多病,此事天下皆知,但遽然离世,依旧让人有些意外。更意外的是,接任者并非陶谦之子,也非徐州本土大族曹豹、陈登之辈,竟是客居徐州、寄人篱下的刘备刘玄德。
“请使者正厅相见。”吕布整了整衣袍,对陈宫道,“公台,随我同去,且看这刘玄德意欲何为。”
厅堂之上,徐州使者礼仪周全,恭敬地呈上刘备的亲笔书信。信中以极其谦逊的口吻,先是哀悼陶谦病逝,言及自身才德浅薄,本不敢当此重任,奈何徐州军民一致推举,陶公临终亦有心托付,不得已暂领州事,以安地方。随后笔锋一转,盛赞吕布将军神武天纵,威震华夏,讨伐国贼曹操,功在社稷。最后表达愿与吕布永结盟好,共扶汉室,互通有无之意。
吕布听着使者复述信中内容,又浏览了一遍那言辞恳切、姿态放得极低的书信,面色平静,心中却念头飞转。刘备,这个织席贩履出身,却总以汉室宗亲自居,身边聚集着关羽、张飞等万人敌,屡败屡战,韧性极强的家伙,竟然不声不响地拿到了徐州这块膏腴之地?
他看了一眼陈宫,陈宫微微颔首,示意他暂且应下。
吕布于是哈哈一笑,对使者道:“玄德公乃汉室宗亲,仁德布于四海,陶恭祖托以徐州,正是得人所哉!请使者回复玄德公,布愿与他结为唇齿,共御外侮。兖徐相邻,正当多多亲近才是。”
他语气豪爽,应允了同盟之请,并回赠了使者一份丰厚的礼物,让其带回徐州。
送走使者后,吕布回到内室,眉头却微微蹙起。严氏正带着侍女整理冬日衣物,见他神色,便柔声问道:“夫君方才见那徐州使者,似是心中有事?”
吕布在榻上坐下,随手拿起一封文书,又放下,道:“刘备刘玄德,接任了徐州牧。”
严氏手中动作稍停,略一思索,轻声道:“可是那位曾任平原相、曾助陶谦抗曹的刘使君?妾身听闻,民间皆传其仁厚爱民。”
“仁厚爱民?”吕布哼了一声,“乱世之中,徒有仁厚,不过是他人口中之食耳。此人能从一白身至今日领一州之牧,岂是仅靠仁厚二字?其志恐不小。”
严氏走到他身旁,为他斟了一盏温水,沉吟片刻,道:“妾身愚见,这位刘使君,或许与寻常诸侯不同。他总以仁厚示人,宽待士卒,抚恤百姓,故能得人心。然则…”她微微蹙起秀眉,似乎在斟酌词句,“然则,过柔则易弱,过仁则近伪。妾身曾听流离至并州的徐州百姓言,刘使君待人极好,却似少了几分决断杀伐之气。其得徐州,恐非全凭己力,多有赖麋竺、陈登等地方大姓支持。夫君与之结盟,共抗曹操、袁术,自是好事。但…”
她抬眼看向吕布,目光清澈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但此人总以仁厚示人,然其志恐不小,夫君亦当留神,勿使其以柔克刚。”
吕布闻言,不由得多看了妻子一眼。他深知严氏并非寻常只知相夫教子的内宅妇人,她心思缜密,看人看事常有独到之处。这番话,倒是与陈宫日后可能做出的分析隐隐相合。
“夫人之意是,刘备其志非小,且其仁厚,或许亦是一种韬晦和手段?”吕布沉吟道。
严氏微微点头:“妾身只是妄加揣测。或许是小女子之见。只是觉得,能于乱世中立足乃至崛起者,必非纯良易与之辈。夫君英雄盖世,自不惧他,但多一分留意,总非坏事。”
吕布握住她的手,笑了笑:“夫人提醒的是。刘备此人,确需仔细看待。”他心中已将刘备的威胁等级悄然调高了几分。一个明显的敌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种看似温和、却让你摸不清底细的邻居。
正如严氏所料,刘备接任徐州,并非一帆风顺,内部隐忧重重。徐州本土势力盘根错节,陶谦旧部、曹豹代表的丹阳兵集团、陈珪陈登父子代表的本地士族、以及麋竺代表的豪商势力,关系微妙。刘备以客军身份入主,虽得麋竺、陈登等部分力量支持,但根基远未稳固。他急切需要外部强援,以稳定内部,对抗北方的曹操(虽暂时休战,但仇恨未消)和南边对徐州一直虎视眈眈的袁术。
而与刚刚重创了曹操、威名正盛的吕布结盟,无疑是刘备眼下最佳的选择。这既能威慑内部宵小,也能让曹操、袁术投鼠忌器。
与此同时,吕布集团也亟需一个相对稳定的外部环境来消化兖州战果,恢复元气。南边的刘备若能与自己结盟,至少可以保证东南方向暂时无忧,甚至可以牵制曹操部分精力。
双方各有所需,一拍即合。但这联盟之下,究竟有多少真诚,多少算计,唯有时间才能证明。
随着吕布与刘备同盟的消息传出,天下诸侯的目光再次投向中原这片焦土。荆州刘表加强了北部南阳一带的防御,江东孙策,亦开始关注淮泗方向,而野心勃勃的袁术,则对徐州这块嘴边肥肉被刘备、吕布二人觊觎深感恼怒。
南方的格局,因徐州权力的更迭与吕刘的靠近,而变得更加微妙复杂。一股新的暗流,开始在淮河两岸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