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原的死讯与洛阳的惊天变乱,如同两块巨石投入并州这潭已不平静的水中,激起的波澜尚未平息,一个更加现实而紧迫的问题,已赤裸裸地摆在了吕布及其集团面前:并州,不可一日无主。
如今刺史张懿病重不起,形同虚设;实际掌权的丁原已身首异处,其势力烟消云散。并州的最高权力,出现了巨大的真空。谁来填补这个真空?答案似乎不言而喻,却又牵扯着无数复杂的政治神经。
这一日,晋阳刺史府内,济济一堂。吕布麾下的核心文武——高顺(已从洛阳前线安然率部归来)、张辽、魏续、陈杉等赫然在列,此外,还有被“邀请”而来的并州各郡太守的代表、晋阳及周边的豪强大族族长、以及州府中幸存下来的主要官吏。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端坐于主位之上、面色沉静的吕布身上。
会议的气氛凝重而微妙。几位太守的代表和豪强族长们,面面相觑,交换着谨慎的眼神。他们深知,今日之会,将决定并州未来的走向,也关乎他们自身家族的兴衰。
沉默良久,一位须发花白、在并州士林中颇有声望的老者,乃是太原王氏的代表,率先起身,颤巍巍地拱手道:“吕将军,如今京师剧变,丁使君不幸罹难,张使君又卧病不起,我并州群龙无首,内外堪忧。幸赖将军及时回师,平定内乱,保境安民,功高盖世。值此危难之际,并州不可一日无主。老朽等恳请将军,以并州大局为重,暂领州事,主持军政,以安民心!”
此言一出,如同打开了闸门,其余郡守代表、豪强族长乃至州府官吏,纷纷起身附和:
“王公所言极是!非吕将军不能稳定并州!”
“请将军万勿推辞!并州百万军民,皆仰仗将军矣!”
“我等愿奉将军号令,共度时艰!”
一时间,劝进之声盈满堂内。这些人精们看得清楚明白,如今并州兵力尽在吕布之手,晋阳防务已被其牢牢控制,抵抗唯有死路一条。与其被动接受,不如主动劝进,还能换取一些好感和新政权下的地位。
吕布端坐不动,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将各种或真诚、或畏惧、或算计的表情尽收眼底。他并未立刻答应,而是微微侧首,看向身旁的陈杉。
陈杉会意,轻咳一声,站起身。堂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吕将军新任用的谋士,其意见至关重要。
陈杉向众人拱了拱手,语气平和却带着一丝忧虑:“诸位大人、族长之高义,主公与杉皆感铭于心。主公心系并州,保境安民,义不容辞。然……”他话锋一转,“然州牧之位,非同小可,需得朝廷正式诏书任命,方合礼法,名正言顺。如今洛阳……为董卓逆贼所控,天子蒙尘,政令不出宫门。我等即便在此推举主公,若无一纸朝廷诏书,终究是……名分有亏,恐予人口实啊。”
他点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合法性。并州牧是封疆大吏,需要中央政府的正式任命。而现在中央被董卓把持,怎么可能给吕布这个“敌对势力”发任命状?
堂内众人闻言,也纷纷露出难色。确实,没有朝廷名义,总是个隐患。
这时,吕布缓缓开口了,声音沉稳有力:“文栋所虑,亦是布之所忧。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并州之事,关乎重大,岂能儿戏?”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然,正如诸位所言,并州不可一日无主!贼寇方平,百废待兴,北疆胡虏犹在窥伺,岂能因洛阳一纸空文而踌躇不前,坐视并州再生乱局?”
这番话,既承认了合法性重要,又强调了现实紧迫性,将难题抛回给了众人。
陈杉立刻接口,仿佛与吕布早已默契于心:“主公明鉴!既然如此,属下有一愚见:不若……主公先行‘自表’为并州牧(或类似最高官职),总揽并州军政一切事务,先行稳定局面,安抚百姓,整军经武。对外,则暂不公开挑战朝廷(实为董卓),仍沿用旧称,或称‘代领州事’。如此,则内可实操权柄,稳固根基;外可暂避锋芒,不授董卓以立即讨伐之口实。待将来朝廷澄清,天子政令畅通,再行正式表奏,请朝廷予以追认。此乃‘先做实,再正名’之务实之策也!”
“自表”!
这两个字一出,堂内响起一片倒吸冷气之声。这无异于一种事实上的独立,只是披着一层勉强维持的、对汉室朝廷的表面尊重外衣。风险极大,但在这个非常时期,似乎又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吕布沉默着,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仿佛在深思熟虑。其实,这恐怕正是他与陈杉早已商议好的策略。
片刻后,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坚定,扫视全场:“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文栋之策,虽属无奈,却也是眼下唯一可行之路。为了并州百万军民免遭战乱之苦,为了北疆防线稳固,布……便暂以此权宜之计,担起这份重任!”
他站起身,一股强大的威势自然散发开来:“自即日起,由布权摄并州军政一切事宜!各郡太守、各级官吏,原职留任,各安其位,需勤勉王事,安抚地方,若有玩忽职守、勾结外敌、鱼肉百姓者,休怪布假节在手,军法无情!”
“诺!”堂下众人,无论真心还是假意,此刻皆被吕布的气势所慑,纷纷躬身应命。
“然,”吕布语气稍缓,“并州仍乃汉之并州!我等一切所为,皆为保境安民,以待王师。对外行文,暂以‘五原属国都尉,假节,权摄并州事’名义发出。望诸位谨记!”
“谨遵主公(将军)钧令!”
一场看似众望所归、实则精心安排的权力交接,就此完成。吕布并未立刻公然打出“并州牧”的旗号,而是采用了“权摄”这个相对模糊且留有余地的称号,实则行使着州牧的一切权力。
这就是陈杉所献的“务实策略”:先做实,再正名。在实力尚未足够强大到无视一切规则之前,尽可能地避免过早成为众矢之的,尤其是直接刺激到掌控朝廷的董卓。暗中积蓄力量,巩固统治,等待时机。
会议结束后,吕布集团立刻高效运转起来。以“权摄并州事”的名义发布的各项政令、军令,迅速发往各郡县。并州这架机器,在短暂的混乱和停顿后,开始围绕着新的核心,重新加速运转起来。
吕布站在刺史府的望楼上,手中仿佛握着整个并州的重量。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步。董卓绝不会放任并州脱离掌控,未来的冲突几乎不可避免。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利用这宝贵的喘息时间,更快地将并州彻底消化,打造成一块铁板般的根基。
“名分……”他望着南方,喃喃自语,“总有一天,它会来的。而且,要以我最希望的方式到来。”
并州的新时代,以一种略显隐晦却无比坚实的方式,开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