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雨的预警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专案组内部荡开层层涟漪,但这涟漪之下,是骤然涌动的暗流。尽管有人对仅凭戚雨的花纹就骤然提升整个区域的警戒级别持有疑虑,尤其是在证据至上的刑侦领域,这确实显得有些离经叛道。
但彭修杰以他在系统内多年积累的威信和不容置疑的决断力,力排众议,果断下达了指令。
命令通过加密频道迅速传达下去。立县及周边相邻市县的警力被悄然且高效地调动起来,仿佛一台精密机器被注入了高压燃油。夜间巡逻的密度和范围大大增加,警车闪烁着不那么显眼的警灯,在城市的街道中反复巡视。
重点区域被明确标注,便衣警察们被大量撒了出去,他们混入夜归的人流、在夜市摊前佯装顾客、或是假扮成醉醺醺的流浪汉蜷缩在角落。
他们的眼神锐利如鹰隼,看似随意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常的动静。
针对城市边缘地带的流浪人员临时聚集点,社区民警和社工联合进行了夜间走访,发放反侵害宣传单,并委婉地提醒他们注意安全,尽量集中在有照明的地方休息。
对于下夜班女工较多的几家大型工厂,警方协调厂方加强了厂区周边的照明,并增派了保安,同时安排便衣在女工们回宿舍或租住地的必经之路上进行隐蔽的护卫。
整个城市的治安网络,因为一个尚未被证实的、源于潜意识的威胁,而悄然却有力地收紧。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张力,仿佛一根被拉到极限的弓弦,发出细微的嗡鸣,随时可能因一点轻微的触碰而骤然断裂。这种紧张感并非弥漫于普通市民之间,而是清晰地压在每一位参与行动的警务人员心头,沉重而清晰。
戚雨所在的安全点,安保等级也随之提升到了最高级别。窗外偶尔经过的巡逻车,那红蓝交替的光芒即使被厚厚的窗帘过滤,依然会在墙壁上投下变幻的光影。每一次光影掠过,都会让正对线索苦思冥想的戚雨心脏猛地一缩,产生一种近乎生理性的心悸。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基于梦境直觉的一句话,牵动了何等巨大的公共资源和人力投入。这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像一块巨石压在胸口,让她寝食难安,原本就因噩梦而憔悴的脸色更添了几分苍白。
她将自己大部分时间都封闭在临时用作分析室的房间里。巨大的白板上,贴满了现场照片、地图标记、时间线以及凶手日记中那些扭曲字句的复印件。
各种颜色的记号笔书写下的分析、疑问和箭头,将白板变得如同一张复杂的神经网路图。戚雨常常抱膝坐在白板前的椅子上,目光空洞地凝视着这些符号,试图从那些冰冷的物证和抽象的心理侧写中,捕捉到哪怕一丝一毫能指向凶手藏身之处或下一步行动的、具有实际指向性的线索。
有时,她会突然起身,用笔在某处画上一个圈,或添上几个字,但更多的时候,是长时间的沉默和凝滞,只有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暴露着她内心的焦灼。
叶少柒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充满担忧。她尝试用轻松的话题来分散戚雨的注意力,比如聊聊最近的新闻,或者回忆上学时的一些趣事。
她会默默端来热牛奶或精心泡制的安神茶,轻轻放在戚雨手边。但戚雨通常只是心不在焉地道声谢,目光却从未真正离开过那片写满案件信息的白板。
案件的阴影,如同具有实质的浓雾,不仅笼罩着城市,更深深地渗透进这间安全屋,将戚雨紧紧包裹。
与此同时,刚刚出院不久的江牧宇,几乎把指挥部当成了家。他脸色依旧带着失血后的苍白,手臂的活动也因伤口而有些僵硬,但那双眼睛里却燃烧着不肯服输的火焰。
他带领着技术队的队员们,对从凶手地下巢穴中提取到的所有物证,进行了近乎苛刻的、一遍又一遍的梳理。尤其是那台缴获的笔记本电脑,成了他们攻坚的核心。
屏幕上,海量的照片、视频片段和日记文档如同无尽的数据洪流。队员们瞪大布满血丝的眼睛,逐帧分析着那些令人不适的画面。他们放大背景,寻找任何可能出现的、具有标识性的建筑轮廓、路灯型号、或是远处模糊的山形;他们仔细检查视频中凶手偶尔映在潮湿墙壁或工具表面的扭曲倒影,试图还原出更清晰的面部特征或环境细节;他们甚至分析凶手日记中提到的某些特定词汇出现的频率和语境,希望能找到指向其社交圈、过往经历或日常活动范围的蛛丝马迹。
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因和疲惫混合的气息,键盘的敲击声和偶尔响起的讨论声,构成了指挥部不眠夜的背景音。
“这家伙难道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吗?就没有任何家人、朋友?哪怕是一个只知道一起喝酒吹牛的狐朋狗友?”一个连续工作了十几个小时的年轻刑警,终于忍不住揉了揉发酸发胀的眼睛,带着几分烦躁地抱怨道,声音嘶哑。
江牧宇的目光没有离开屏幕,屏幕上正定格着一张凶手用长焦镜头偷拍下的、某个潜在受害者毫无防备的背影。
他眉头紧锁,沉声回答,更像是在梳理自己的思路:“根据戚老师的侧写,他属于极度孤僻型人格,情感淡漠,缺乏基本的共情能力,很可能长期处于一种与世隔绝的独行状态。这种人对建立和维持社会关系既无兴趣也无能力。”
他顿了顿,切换了屏幕上的图片,显示出一些物证照片,包括捆扎用的防水布、那些印有特殊符号的标签,以及巢穴里发现的少量包装食品和瓶装水。“但是,他需要生存,需要获取必要的物资。购买这些防水布、定制这些标签、甚至是他维持生命所需的食物和水这些行为一定会留下痕迹。只是他极其谨慎,反侦察意识很强。大概率是使用难以追踪的现金进行交易,或者更麻烦一点,他可能盗用甚至伪造了他人的身份信息。”
时间,在这种高度紧张、全神贯注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显得格外缓慢而沉重。一天,两天,日历悄然翻过,预期的袭击却并未发生。
凶手如同人间蒸发,没有留下任何新的蛛丝马迹。最初因预警而拉满的紧张感,逐渐被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情绪所取代。持续的高压警戒对警力资源和人员精神都是巨大的消耗,一些原本就被压下去的质疑声,又开始在私下里隐约流传开来。
就连戚雨自己,内心深处也开始滋生出一丝不确定的阴影。
那个无比真实的噩梦,那种仿佛身临其境的强烈预感,会不会真的只是自己连日来精神压力过大、过度疲劳而产生的错觉?如果凶手就此蛰伏下去,隐匿数月甚至更久,那么她这次的预警,岂不是成了消耗巨大警力、动摇军心的“狼来了”故事?这种自我怀疑像细小的藤蔓,悄悄缠绕着她的信心,让她的眉头锁得更紧。
就在这种弥漫在专案组上下的疑虑和焦灼感即将达到顶点的时刻,第三天深夜,指挥部里那部红色的紧急报警电话,骤然发出了刺破寂静的、尖锐而持续的鸣响。那声音如同闪电,瞬间劈开了压抑的夜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