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之上。
仙魔两族士兵正密密麻麻地整齐列阵排开，分列两方。
他们手中的武器都泛着血光，同主人们一起安静地矗立在云层上，静静散发着十足的压迫感。肃杀之气直冲云霄，仙气魔气浓郁到在两方头顶渐渐积聚成黑白两色的积云。
明明是数十万人对峙着一触即发的场面，可现场却鸦雀无声，只有猎猎罡风吹动衣袍披风的声响。所有人都屏息以待，目光灼灼地注视着阵前负手而立的两人。
“何必呢？明明是有利于所有神只的计划，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阻止。”
明昊顶着应天的脸，语气实在不解。
“从前是你我二人意气之争，非得分个胜负输赢，这才有七万年前那场大战。但已然经历过一回陨落濒死，你为何还要阻我？你明明知晓神明复苏的机缘就近在咫尺。”
明昊眉头微蹙，显然并不想与重夜直接开战，因此竭力劝说道，
“你我将恩怨暂且搁置，待混沌元气复苏，再争胜负不好么？”
重夜却是嗤笑一声，
“明昊，你还是同从前那般，装模作样，自以为是。”
他们两人生来便是宿敌，绝不会有握手言和的那天。
昔日明昊察觉他魔息分体的时候，便在人界对望幽百般狙杀，只为让他神魂俱灭，重归混沌。
今日若是明昊神力恢复至全盛，有把握在他手底下将人界一网打尽，他早就动手了，又哪会这般惺惺作态。
明昊挥了挥衣袖，脸上没有半分怒意，依旧是那副无喜无悲漠视众生的神明模样。
“我无意染指魔界分毫，只希望混沌元气复苏。”
他看向重夜，目光如炬。
“你当知晓，人界灵气本源就是混沌元气，若人界不存，其灵气会被天地吸收，混沌元气定会复苏。”
他是利用了仙界众人的野心，但他从未说谎，也没有欺骗过他们。
灭亡人界的确会换取混沌元气复苏，仙魔两界也可再有飞升成神的机会。
重夜却是神情讽刺，
“是，倾覆人界能换取混沌元气复苏。可是能维持百年还是十年？待你攫取的人界灵气耗尽了呢？你要如何？再倾覆魔界，最后再毁了仙界？”
明昊是没有说谎，他只是隐瞒了混沌元气复苏的短暂时间。
三界灵气不过只是混沌元气的分支，左右不了其消亡的趋势。找不到混沌元气消散的根本原因，即使屠光了各界生灵，也不过是饮鸩止渴，待旧神消耗完了这抢来的灵气，一样会再次陨落。
明昊闻言却是不以为然，
“别说百年十年，就是只能让我们撑个几年又如何？我们是神！与天地同诞，也自当与天地同寿！若连神只都不复存在了，那要这天地有何用？留这三界做什么？”
他甩了甩衣袖，语气张狂，但一身唯我独尊的气势却压得身后的士兵头都抬不起来。
“七万年前你就不该阻我，否则事情尚有转圜余地，我们未必不能寻得生存之机。如今天道疏漏，让诸神重获此短暂的苏醒机会，就是为了让我们弥补前因，扭转命运。”
明昊看向重夜，眼中金光明灭，像一只包裹着欲望和野心发着荧光的蜘蛛，却伪装成希望的星光引人坠网。
“你知道的，这是我们唯一能活下去的机会了。”
“不过苟延残喘罢了。”
重夜神色不为所动。
“再说，你我苏醒真的是天道疏漏吗？”
明昊眯了眯眼睛，声音一冷，
“什么意思？”
重夜没有回答，他只是突然想到望幽说的那句话。
“我总觉得天道在下一盘很大的棋，旧神的苏醒只是它棋局的一步。”
明昊见他不答，也没有再追问。他只是淡淡道，
“无论天道何意，我都会活下去。即使需要摧毁一切，无论是挡在我身前的你，还是可能阻我复苏的天道。”
他看向重夜，金色的瞳孔仿佛能看清人心底一切隐秘。
“重夜，你从前也是这么想的，不是么？”
重夜沉默不语。
明昊微微勾起嘴角，神色了然。
“你我诞生于光明与黑暗的缝隙，同幽荧和烛照一样，也是混沌双生，系出同源。放在人界，你我二人甚至算的上是亲生兄弟。你的神力没有人比我更熟悉，你的所思所想我自然也最清晰。”
说到这，他眸色深成了赤金，带着质疑直刺过去。
“明明你也想过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复生，为何现在就变了？”
他唇边笑意讽刺，
“不要告诉我，真的是因为幽荧？”
重夜一直冷冷看着他自说自话，直到他提到望幽，这才神色微动。
他银色的瞳孔直视他赤金的眼睛，清亮的月瞳在烈日的炙烤下依旧像是不化的坚冰。
“明昊，我突然有些可怜你。”
明昊的笑意僵硬在脸上，那副高高在上身为神只的面具突然出现了一道裂缝。
“你可怜我？！哈哈哈哈你居然可怜我？！”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语气里全是不可置信。
“哈哈哈哈哈，可笑！诸天之上法力无边的夜神，仅仅因情爱就放弃生机，居然可怜我这个始终为诸神反抗天命的神明。你不该可怜你自己么？为神者生出凡念，你还能称之为神吗？”
重夜却是脑子里一瞬间闪过许多画面。
月朔镇莲女声嘶力竭的诘问，望幽看着神像喃喃自语的背影，万仞山苍白的大火和慈悲泪，风露城百姓脸上安定的笑脸。
他在明昊的质问中，好像第一次真真切切懂得了望幽的心情。
他从前只是支持她，肯定她，即使违背自己的心意，也全然相信她。
可此刻，他却突然理解了她。
眼前的明昊与从前的自己何其相像。
傲慢、自矜，以自我为中心。总觉得万物理所应当为他所用，天地也都应该为他让路。
即使他深觉为神无趣，也不惜利用望幽蕴养魔息，牺牲她性命来换取他可有可无的生机。
是望幽，给了他从未拥有过的许多东西。
多到让他觉得，他体验过的那些，望幽期待的那些，远比复生更为重要。
多到让从前总是模仿和追赶明昊的自己居然下意识认为，明昊有些可怜。
红尘百态，人间多情。
明昊不理解，才会让他在他眼里显得那么单薄而可悲。
重夜的一双月瞳澄澈如水，平静地倒映出明昊有些狰狞的表情，他声音依旧清凌冷淡。
“为神者不知凡念，不慕苍生，不怜万灵，不融天地，又何以为神？”
明昊闻言一怔，神色陡然变的晦暗难明。可不过片刻，他轻轻摇了摇头，将那一点点因此话而生的迟疑挥散。随即他脸上诸色褪去，又变成了九天上那个漠然又强大的明神。
他仰头拂袖，
“既然道不同，我也不勉强。言尽于此，此战各凭本事。”
说罢抬手轻挥，等着众天兵冲锋陷阵。
可身后却是一片安静。
明昊回头，只见无一兵一卒上前，他们全都垂着头立在原地。
他猛然看向一侧不露声色的既白，气极反笑，
“好！好一个既白！”
不等他对既白下手，重夜已经冲到他身前，明昊被迫回防。
两人交手的瞬间，明昊突然感觉到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们二人与两方士兵隔离开来。
他惊讶地睁大双眼，
“混沌微尘阵？”
二人试探性地浅过几招便分开来。
“好好好，我以为幽荧在人间疲于奔命，没想到倒是设阵在这等着我。”
重夜眉梢轻扬，
“我耐着性子陪你絮叨半天，就是在等望幽阵成。而你刚刚口舌费尽又是在等什么？”
他语带讥讽，
“等人界灾害四起，凶兽遍地，还是在等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话已至此，图穷匕见。
两人伪装尽去，再次交战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