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后方隔出的简陋房间里,弥漫着更浓的霉味和机油味。巴色扔给陆晓龙(阿龙)一件还算干净的黑色t恤,咧着嘴,露出被槟榔染黑的牙齿:“行啊,阿龙,没看出来,真有两下子!昆拉大哥很少这么痛快收人的。”
陆晓龙接过衣服,默默换上,脸上依旧保持着那种木讷中带着一丝狠厉的表情,闷声道:“……运气好。”
“嘿嘿,在这儿混,光靠运气可活不长。”巴色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炫耀和敲打,“跟着昆拉大哥,好好干,钞票、女人,少不了你的!但要是起了什么歪心思……”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眼神凶狠。
陆晓龙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这种底层小头目的威慑,对他而言毫无意义,但他必须演出应有的反应。
换好衣服,巴色带着他重新回到仓库大厅。此时人群已经散去大半,只剩下昆拉和几个核心手下还留在那个集装箱隔间里,低声商议着什么。看到陆晓龙过来,昆拉招了招手。
“阿龙,过来。”昆拉指了指身边的位置,态度似乎随意了些,但那双三角眼里的审视并未减少。“晚上有条船要卸货,你跟着去,搭把手,机灵点。”
卸货?陆晓龙心中微动。这恐怕不是普通的走私货物。他脸上适当地露出一丝好奇,但更多的是顺从:“……明白,昆拉大哥。”
深夜,码头区更加寂静,只有海浪拍打岸边的声音和海风呼啸。两辆没有牌照的旧面包车悄无声息地驶入码头深处,停在一个偏僻的泊位旁。泊位上系着一艘中等大小的、看起来破旧不堪的渔船,船身没有任何标识,在黑暗中如同幽灵船。
昆拉没有亲自来,带队的是他一个叫“播球”的心腹,一个皮肤黝黑、眼神阴鸷、腰间鼓囊囊显然带着武器的精悍男子。加上陆晓龙和另外五六个马仔,一共七八个人。
“都机灵点!动作快!”播球低声吩咐,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众人快速地登上渔船。船舱里堆放着一些普通的渔具和鱼获,散发着浓烈的鱼腥味。但播球直接带人走向船舱底部,掀开一块伪装成船板的暗门,露出了下面一个隐蔽的货舱。
货舱不大,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几十个密封的、军绿色的金属箱,上面没有任何标记,但箱体结实,分量不轻。
“搬!小心点,别磕碰!”播球命令道。
陆晓龙混在人群中,和其他马仔一起,两人一组,小心翼翼地抬起金属箱,沿着跳板运到岸上,再搬进面包车。箱子入手沉重,里面的东西显然密度很大,晃动时没有松散的声音,更像是某种精密设备或……武器零件?
他不动声色,默默搬运,同时用眼角余光观察着周围环境。除了他们这几个人,泊位附近还有两个望风的,更远处的阴影里似乎还停着一辆车,应该是昆拉安排的接应和后手。整个卸货过程安静、迅速,显示出这是一个组织严密、经验丰富的走私链条。
这就是“暗影旅”的生意之一?这些箱子里到底是什么?与“烛龙”提到的“敏感物资”有关吗?
就在货物搬运过半时,异变突生!
“呜哇——呜哇——!”
远处,刺耳的警笛声毫无征兆地划破夜空,由远及近,迅速朝着码头方向而来!红蓝闪烁的警灯在黑暗中格外刺眼!
“妈的!有条子!”一个望风的马仔连滚带爬地跑过来,声音惊恐,“好几辆车!冲我们这边来了!”
瞬间,所有人都慌了神!播球脸色剧变,厉声喝道:“快!把剩下的箱子扔海里!撤!”
现场一片混乱,有人试图将还没搬上车的箱子推进海里,有人则惊慌失措地想要跳海逃跑。
陆晓龙心中也是一紧。是巧合?还是他们的行动暴露了?如果是后者,他的处境将极其危险!
就在这混乱关头,他注意到播球虽然也紧张,但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完全失措,而是快速对着衣领下的微型通讯器低语了几句,然后猛地指向陆晓龙和另外两个看起来还算镇定的马仔:“你!你!还有阿龙!跟我断后!掩护其他人从二号路线撤!快!”
断后?面对警察?这几乎是送死的任务!但这也是获取信任的绝佳机会,甚至是……接触到更深层网络的可能。
刹那间,陆晓龙脸上露出挣扎和恐惧,但最终化为一种豁出去的凶狠,他一把抓起旁边一根用来固定缆绳的铁棍,低吼道:“……好!”
播球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他迅速指挥剩下的人将最后几个箱子推下水,然后带着陆晓龙等三人,依托废弃的集装箱和堆砌的货物作为掩体,掏出了手枪!
警车已经逼近,刺眼的探照灯锁定了这片区域,扩音器里传来要求投降的喊话。
“打!”播球毫不犹豫地下令,率先朝着警车轮胎和探照灯开枪!
“砰!砰!砰!”
零星的枪声在码头响起,打破了夜的宁静。陆晓龙没有用枪,他挥舞着铁棍,做出奋力抵抗的姿态,主要任务是利用地形阻挡试图从侧翼包抄的警察,为播球等人分担压力。他的动作迅猛而有效,几次精准地投掷石块或利用集装箱制造障碍,延缓了警察的推进。
他的表现落在了播球眼里。这个新来的“阿龙”,不仅能打,关键时刻还敢拼命,而且似乎有点战术头脑?
交火持续了不到五分钟,警方的人数和火力占据了绝对优势。播球知道不能再拖,低吼一声:“撤!”
他率先朝着预定的撤退路线——一条通往复杂棚户区的小巷——跑去。陆晓龙和另外两人紧随其后。
警察紧追不舍,子弹在身后呼啸。一名断后的马仔腿部中弹,惨叫倒地。播球回头看了一眼,眼神冰冷,却没有停留。
陆晓龙在奔跑中,眼角余光瞥见那名倒地的马仔被警察迅速控制。他心中一沉,但脚下不停。
四人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在迷宫般的棚户区里七拐八绕,终于暂时甩掉了追兵,在一个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堆后面停了下来,剧烈地喘息着。
播球靠在墙上,检查了一下弹药,脸色阴沉。这次损失不小,货物丢了大半,还折了人。
他看向陆晓龙,眼神复杂,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刚刚建立的、基于共同经历的初步认可。
“阿龙,今晚……你不错。”乃蓬喘着气说道,“够胆色,也没掉链子。”
陆晓龙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污垢,喘着粗气,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这条线暂时不能用了。”播球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刚才流弹擦伤了嘴角),“你先跟我回据点。昆拉大哥那边,我会替你说明情况。”
据点?陆晓龙心中一动。这或许就是通往“暗影旅”东南亚地下网络更深处的入口。
他沉默地跟在播球身后,再次没入棚户区的黑暗之中。警笛声仍在远处回荡,今晚的冲突像一块投入水面的石头,虽然未能窥见箱中全貌,但那泛起的涟漪,却可能将他推向更接近风暴中心的位置。危险与机遇并存,他的潜入,在枪声中迈出了实质性的一步。
棚户区的黑暗,吞噬着光线和声音。播球带着陆晓龙(阿龙)和另外两名惊魂未定的马仔,在迷宫般狭窄、泥泞的巷道中穿行,空气中弥漫着垃圾腐烂和排泄物的恶臭。远处警笛的喧嚣逐渐减弱,但每个人心中的紧张并未消散。
七拐八绕之后,播球在一扇不起眼的、锈迹斑斑的铁皮门前停下。他警惕地左右看了看,然后有节奏地敲了敲门——三长两短。
铁皮门上的一个小窗被拉开,一双警惕的眼睛朝外看了看,确认是播球后,门才从里面被打开。
门后是一个与外面破败景象截然不同的空间。虽然依旧简陋,但干净整洁,灯光明亮,更像一个功能性的安全屋。里面有几个持枪的守卫,看到播球进来,都点头示意。
“你们俩,去那边处理下伤口,休息。”播球对另外两个马仔吩咐道,然后看向陆晓龙,“阿龙,你跟我来。”
他带着陆晓龙穿过外间,走进里面一个更小的房间。房间里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和一个正在运行的监控屏幕,显示着外面巷道和入口处的几个画面。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有些斯文的年轻男人正坐在屏幕前。
“沙曼,这是阿龙,新来的,今晚表现不错。”播球对那年轻男人说道,然后转向陆晓龙,“这是沙曼,负责这个据点的通讯和情报。”
沙曼推了推眼镜,仔细打量了陆晓龙一番,眼神中带着审视和好奇,但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播球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点了根烟,深吸一口,才看着陆晓龙,语气严肃:“今晚的事,你怎么看?”
这是试探,也是考较。
陆晓龙脸上露出后怕和一丝愤懑,闷声道:“……倒霉。差点把命丢了。”他顿了顿,像是犹豫了一下,才补充道,“……条子来得太巧了。”
播球眼中精光一闪:“哦?你觉得是巧合?”
陆晓龙摇了摇头,眼神带着底层混混特有的那种猜疑和狠厉:“……不像。我们刚到没多久,条子就来了,像是被人点了炮。”
他没有直接下结论,而是给出了一个符合他“身份”的、基于直觉的判断。这种判断,往往比看似理性的分析更不容易引起怀疑。
播球盯着陆晓龙看了几秒钟,似乎在判断他话里的真伪,然后缓缓吐出一口烟圈:“哼,算你还有点眼力。这次是我们内部出了点问题,有人手脚不干净,走漏了风声。昆拉大哥已经在处理了。”
内部问题?陆晓龙心中凛然,这意味着一场清洗。他适时地露出惊讶和一丝恐惧,闭上了嘴,没有再多问。知道太多,在这个世界里死得越快。
播球对他的反应似乎比较满意,语气缓和了一些:“不过,你今晚确实够意思。关键时刻没怂,还帮我们拖住了条子。我播球记下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陆晓龙的肩膀:“以后,你就跟着我。这个据点,你可以常来。有些‘小活儿’,需要信得过的人手。”
“小活儿”?陆晓龙明白,这代表着他开始被纳入这个外围网络的核心圈子,有机会接触到比码头卸货更核心的信息和任务。这正是他需要的。
“谢谢播球哥。”陆晓龙低下头,语气带着“感激”。
“行了,今晚你也累了。沙曼,给他找个地方休息。明天还有事。”播球挥挥手。
沙曼站起身,带着陆晓龙离开了房间,给他安排了一个仅有张行军床的狭小隔间。
躺在坚硬的床板上,陆晓龙毫无睡意。耳边似乎还回响着码头的枪声和警笛。他仔细复盘着今晚的一切。警方出现的时机确实蹊跷,播球所说的“内部问题”很可能属实。这对他来说,既是风险(可能被卷入清洗),也是机会(更容易获得信任)。
他需要尽快将今晚的情报传递出去。那些被扔进海里的金属箱,内部出现的问题,以及这个据点的位置和人员情况,都是“烛龙”急需的信息。
他悄无声息地起身,检查了一下房间。没有明显的监控设备。他取出那部伪装的卫星电话,躲在被子里,凭借记忆,用最简短的加密代码,将关键信息发送了出去。整个过程不到三十秒。
信息发送完毕,他销毁记录,将电话藏好,重新躺下。
接下来几天,陆晓龙跟着播球,参与了几次“小活儿”——主要是向本地一些娱乐场所收取“保护费”,以及处理一些底层成员之间的纠纷。这些任务琐碎、低效,甚至有些无聊,但陆晓龙表现得尽职尽责,手段狠辣有效率,逐渐赢得了播球和据点里其他一些人的初步认可。
他也借此机会,摸清了这个据点的基本运作模式和人脉关系。播球主要负责行动,沙曼负责信息和后勤,他们直接向昆拉汇报。这个据点,像是“暗影旅”网络延伸出来的一个触角,负责这片区域的非法活动和对新人的筛选。
一周后,播球再次找到了陆晓龙,脸色比平时凝重。
“阿龙,准备一下,晚上跟我去见个人,播球低声道,“昆拉大哥要见你,有重要的‘大活儿’交给你。”
昆拉亲自召见?重要的“大活儿”?
陆晓龙心中一震。他知道,经过码头事件和这几天的表现,他可能已经通过了初步的考验。这次会面,将决定他是否能真正踏入“暗影旅”东南亚地下网络的核心门槛。
他脸上露出适当的紧张和一丝兴奋,点了点头:“……明白,播球哥。”
夜幕再次降临。播球开车,带着陆晓龙离开了据点,没有去往常去的仓库或娱乐场所,而是驶向了城外,朝着更加偏僻的山区方向开去。
车灯切割着浓重的夜色,陆晓龙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热带雨林,心中清楚,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东南亚地下网络的入口已经在他眼前打开,而门后通往的,是更深、更暗、也更加危险的深渊。他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即将到来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