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南郊,乱葬岗边缘的一片密林之中。
残阳如血,将稀疏的林木染上一层悲壮的橘红。
最后一批突围而出的江湖人,约莫百余人,相互搀扶着、喘息着,汇聚于此。
人人带伤,衣袍染血,脸上混杂着激战后的疲惫、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熊熊燃烧的怒火。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金疮药的气息。
压抑的呻吟声、兵刃擦拭的沙沙声、还有那沉重而粗粝的喘息声,构成了这片临时落脚点的主旋律。
“清点人数,重伤者优先救治!”南宫宸的声音依旧稳定,他青衫上的血迹已凝成暗红,但身姿依旧挺拔如松,目光扫过人群,快速评估着状况。
天机阁众人立刻行动起来。
程灵素带着马春花和几名略通医术的影堂弟子,穿梭在伤员之间,手法娴熟地清洗伤口、敷药包扎。
她随身携带的各种灵丹妙药此刻发挥了巨大作用,尤其是解毒和止血的药剂,不知救回了多少条性命。
胡斐与袁紫衣则带着伤势较轻的人在外围警戒,两人虽也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紧盯着京城方向,防备可能的追兵。
“王老哥,左臂伤口深可见骨,莫要乱动,灵素的药虽好,也需静养。”南宫宸扶住一位脸色苍白的关中刀客,正是之前在席间响应他弃酒饮茶的王老爷子。
王老爷子抓住南宫宸的手臂,虎目含泪,声音沙哑:“南宫兄弟……今日若非你与天机阁的诸位英雄……老夫这把老骨头,还有我这些关中儿郎,只怕都要折在那龙潭虎穴里了!此恩,关中刀盟,永世不忘!”
他这话,道出了在场许多人的心声。
一位崆峒派长老捂着肋部的伤口,走上前来,对着南宫宸深深一揖:“南宫少侠智破毒计,勇揭阴谋,更在乱军之中率众杀出一条血路,救我等于水火!崆峒派上下,感念大恩!”
“还有我丐帮!”
“我衡山派!”
“浙东谭家,记下这份人情了!”
道谢声、表态声此起彼伏。
这些平日里或许桀骜不驯、各据一方的江湖豪杰,此刻望向南宫宸的目光中,充满了由衷的感激与敬佩。
他们亲眼见证了这青衫少年如何于谈笑间识破福康安的阴毒伎俩,如何于擂台上发出振聋发聩的惊世之言,又如何于刀光剑影中冷静指挥,带领他们杀出重围。
智、勇、仁、义,在此刻的南宫宸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诸位前辈、同道言重了。”南宫宸抱拳还礼,语气诚恳,“福康安与清廷倒行逆施,视我江湖儿女如草芥,南宫宸不过做了任何有血性的武林中人该做之事。今日能突围而出,靠的是大家同仇敌忾,众志成城!非我天机阁一己之功。”
他这番不居功、不忘本的言辞,更赢得了众人的好感。
“南宫少侠过谦了!”一位丐帮八袋长老洪声道,“若非你洞察先机,我等早已成了毒下亡魂!若非你登高一呼,我等至今还被蒙在鼓里,甚至自相残杀!若非你指挥若定,我等恐怕已葬身乱军之中!这‘少年英侠’四字,你当之无愧!”
“不错!少年英侠,南宫宸!”
“天机阁,好样的!”
不知是谁先喊了出来,这赞誉迅速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同。
“少年英侠南宫宸”与“天机阁”的名号,在这片染血的林地中,被一次次高声呼喊,声浪虽因疲惫而不足,那份真挚与崇敬,却直冲云霄。
胡斐与袁紫衣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与有荣焉的骄傲。
程灵素忙碌间隙抬起头,看着被众人簇拥、神色依旧从容的南宫宸,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就在此时,几道身影如同轻烟般掠入林中,是负责断后和侦查的影堂精锐。
“禀阁主,城内清军正在收拾残局,封锁消息,暂时未有大规模追兵出城。但各城门均已戒严,盘查甚紧。”
“另外,”另一名影卫补充道,“据我们散播出去的‘飞燕’回报,大会之事,已如野火般在京城底层传开,恐怕不日即将震动天下。”
南宫宸点了点头,这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福康安吃了这么大一个亏,必定恼羞成怒,但京城重地,他也不敢立刻调动大军肆无忌惮地追杀,首要任务是控制舆论,掩盖真相。
然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如此惊天动地的事件。
可以想象,那些侥幸脱身的江湖人,以及京城内无数双眼睛耳朵,会将今日发生的一切,添油加醋也好,客观陈述也罢,飞速传播出去。
南宫宸智破毒酒、当众揭露福康安阴谋、力战清廷高手、率众浴血突围……这一桩桩、一件件,必将成为江湖上最炙手可热的谈资。
而“天机阁”这个名字,也将不再神秘。
它将以一个智勇双全、敢于正面硬撼清廷、并成功保全了大量武林力量的强大新兴势力形象,正式登上波澜壮阔的江湖舞台。
“阁主,”胡斐走了过来,低声道,“此地不宜久留,需尽快转移。伤员众多,目标太大。”
南宫宸颔首:“不错。我们预先设定的几处安全屋和转移路线可以启用了。分批次,化整为零,向南方撤离。灵素,重伤员的情况可能经不起颠簸,需要规划最稳妥的路线和安置点。”
程灵素擦了擦额角的细汗,应道:“我已备好了一些安神镇痛的药物,可保他们途中无虞。南方三百里外,有我药王谷一处隐秘别院,可暂作安置,药材也充足。”
“好!”南宫宸环视众人,声音提高,“诸位,福康安绝不会善罢甘休,京城周边已成险地。我等需即刻转移,化整为零,向南撤离。天机阁已安排好几条路线和接应点,稍后会分发给各位。愿与吾等同行者,欢迎;若有其他去处,亦请自便,他日江湖再会,仍是朋友!”
他没有强行要求所有人跟随,给予了充分的选择自由,这份气度再次令人心折。
绝大多数人毫不犹豫地选择跟随天机阁行动。
经此一役,他们对南宫宸和天机阁的信任已然建立,深知在这风雨飘摇之际,抱紧这根粗壮的大腿才是明智之举。
只有极少数有固定根基或特殊缘由的人,才选择悄然离去,但离去前无不再次郑重道谢。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暮色四合。
林中的身影开始按照计划,悄无声息地分批散去,如同汇入江河的溪流,向着南方潜行。
南宫宸站在林边,望着远处京城模糊而庞大的轮廓,目光深邃。
他知道,经此一役,他和他创立的天机阁,已经彻底站到了历史的风口浪尖。
前路必然更加艰险,清廷的报复、江湖的纷争、内部的考验……都将接踵而至。
但与此同时,一个前所未有的舞台,也已经在他面前展开。
“少年英侠……”他低声重复着这个刚刚被冠予的名号,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弧度,那并非得意,而是一种肩负重任、迎难而上的决然。
“这,仅仅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