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将西边的天际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也映照在山道上这片刚刚经历厮杀的土地上。
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淡淡的血腥与药味,但气氛已然不同。
劫后余生的庆幸,混杂着对南宫宸一行人神秘身份与强大实力的敬畏,笼罩着整个队伍。
刀白凤没有再回到马车里。
她独自一人站在不远处的一棵古松下,望着天边的晚霞,背影在夕阳下拉得悠长,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与落寞。南宫宸那番话,如同魔咒,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将她强行封闭多年的心门,撬开了一道缝隙。
朱丹臣处理好杂务,忍着伤痛,再次来到南宫宸面前,恭敬道:“恩公,天色将晚,此地不宜久留。前方不远有一处我们王府常备的驿馆,颇为清静安全,不知恩公可否移步,容我等略尽地主之谊,也好让王妃……和在下,正式拜谢救命大恩。”他言辞恳切,姿态放得极低。
南宫宸略一沉吟,便点头应允。
与刀白凤建立更深入的联系,本就是计划的一部分,眼下正是良机。
他看了一眼程灵素和袁紫衣,二女微微颔首,表示无异议。
马春花则早已将马匹行李收拾妥当。
一行人于是再次上路。
刀白凤依旧沉默,独自乘坐马车,只是偶尔会透过车窗,看向前方那道青衫挺拔的背影,目光复杂难明。
驿馆坐落在一处背山面水的缓坡上,环境果然清幽。
朱丹臣亮出镇南王府的牌子,驿丞不敢怠慢,立刻安排了最好的几间上房和独立的院落,并准备了丰盛的晚宴。
晚宴气氛有些微妙。
朱丹臣竭力活跃气氛,表达感激,但主角刀白凤却始终沉默寡言,只是偶尔礼节性地动动筷子,目光时常飘忽,显然心事重重。
南宫宸则从容应对,谈吐不俗,对朱丹臣关于武功、江湖的请教,总能以精辟的见解回应,令朱丹臣更加佩服,却绝口不再提白日里对刀白凤说的那些话。
宴席散后,月上中天,清辉遍洒庭院。
南宫宸正在院中漫步,思索着下一步的打算,忽见月光下,刀白凤独自一人,沿着庭院的小径缓缓走来。她已换下了沾尘的缁衣,穿着一身素雅的常服,未施粉黛,在月光下更显清丽,却也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忧郁。
她走到南宫宸面前数步远处停下,抬起头,月光映照着她略显苍白的脸庞,那双凤眸中不再有白日的惊骇与慌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与一丝寻求答案的渴望。
“南宫……公子,”她终于知道了南宫宸的姓氏,是晚宴时朱丹臣问出的,“白日……多谢公子点拨。只是贫道愚钝,心中尚有疑惑,不知公子可否……再为贫道解惑?”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南宫宸看着她,知道白日种下的种子,已然开始发芽。
他点了点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两人便沿着洒满月光的小径,缓缓漫步。
夜凉如水,四周只有虫鸣唧唧。
“公子白日言,‘执着于过往之怨,如同手握寒冰,欲伤他人,却先冻彻自身心扉’。”刀白凤低声开口,仿佛在咀嚼这句话,“贫道……确实心有怨怼,难以释怀。可那负心之人,难道就不该受到惩罚吗?这世间,难道就没有公道可言?”
她的语气中,带着积郁多年的委屈与不甘。
南宫宸停下脚步,看向她,目光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深邃:“王妃,你口中的惩罚,是指你委身段延庆之事吗?”
此言一出,刀白凤浑身剧震,猛地抬头看向南宫宸,眼中充满了惊恐与难以置信!
这件事是她心中最肮脏、最不堪的秘密,是她午夜梦回都恐惧被人知晓的噩梦,他……他怎么可能会知道?!
这绝无可能!
看着她瞬间煞白的脸色和剧烈波动的眼神,南宫宸心中暗叹,知道这对她的冲击极大。
但他必须下猛药,才能让她彻底清醒。
“王妃不必惊讶我是如何知晓。”南宫宸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只问你,经此一事,你可曾感到快意?可曾觉得报复了段正淳?”
刀白凤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快意?没有,只有无尽的屈辱、悔恨和自我厌恶。
“没有,对吗?”南宫宸替她回答,声音低沉而清晰,“因为你报复的对象,首先是你自己。你用他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让自己陷入更深的痛苦与泥沼。这,便是执念带来的恶果。”
他顿了顿,继续道,语气放缓,却字字诛心:“段正淳风流成性,是其过错。但你因此而生出的怨恨,以及这怨恨驱使下做出的极端行为,却成了束缚你自身的枷锁。你将自己困在了名为‘怨恨’的牢笼里,画地为牢,日夜承受着煎熬。真正的苦厄,并非源自段正淳,而是源自你内心的这份放不下的执着。”
这番话,结合着她最隐秘的伤疤,如同重锤,狠狠敲击在刀白凤的心上。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被伤害者,是段正淳对不起她,却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后续所有的痛苦,很大程度上是她自己的选择,是她紧抓着怨恨不放的结果。
“报复他人,如同手握寒冰,伤敌之前,先冻伤的是自己。”南宫宸重复了白日的话,语气更加深沉,“王妃,你已经被这块寒冰,冻了太久了。”
刀白凤的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她没有哭出声,只是无声地流泪,肩膀微微颤抖。
多年来筑起的心防,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那……那我该如何?”她哽咽着,声音破碎,带着前所未有的脆弱,“我……我放不下……”
“真正的放下,不是原谅他人,”南宫宸看着她泪眼婆娑的样子,声音温和却坚定,“而是放过自己。”
“放过……自己?”刀白凤喃喃重复。
“是的,放过自己。”南宫宸肯定道,“承认过去的发生,接纳那个曾经受伤、也曾犯错的自己。然后,选择不再让过去的阴影,笼罩你未来的每一天。将那块寒冰,从手中放下。”
他指向天空中那轮皎洁的明月:“你看那月光,它照耀善人,也照耀恶人,从无分别。你的心,若能如这月光一般,澄澈通透,不滞于物,照见五蕴皆空,自然便能度一切苦厄。”
月光下,刀白凤泪眼朦胧地看着南宫宸,看着他平静而睿智的面容,听着他那仿佛能涤荡灵魂的话语。
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涌上心头,仿佛压在心头多年的一块巨石,被悄然移开了一丝缝隙,透入了一缕久违的、名为“释然”的光。
她不知道这个少年为何会知晓她最深的秘密,为何会对佛法有如此深刻的见解。但在这一刻,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是唯一一个真正看穿她、并试图将她从泥沼中拉出来的人。
她看着他,仿佛看着黑暗中唯一的光亮,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激与……依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