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腹洞窟之内,寒潭依旧氤氲着寒气,只是那悬浮于空的身影已然不见。无崖子盘膝坐在寒潭边的石台上,背脊挺直,不再是那副油尽灯枯、悬于半空的凄惨模样。这是他以残存功力,勉强维持的最后尊严。
南宫宸独自返回洞中,立于无崖子面前。洞外的事务已安排妥当,此刻,是来了结这最后一段因果。
无崖子缓缓睁开双眼,眸中一片澄澈平和,再无之前的激动、执念与不甘,仿佛一汪历经风雨后重归宁静的深潭。他看着南宫宸,嘴角甚至带着一丝释然的微笑。
“掌门,外面……都处理好了?”他的声音温和而虚弱,却异常清晰。
“丁春秋已伏诛,苏星河与函谷八友已归位,星宿派余孽亦已处置。”南宫宸言简意赅地回答道。
“好,好……如此,老夫便彻底放心了。”无崖子长长舒了口气,那口气中,仿佛吐尽了百年的沉郁与牵挂。他沉默了片刻,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仿佛穿透了石壁,看到了那遥远的天山与西夏。
“掌门,老夫尚有两桩心事,或者说,是两桩罪孽,萦绕心头,难以瞑目。”无崖子的声音带着一丝深深的疲惫与愧疚,“这关乎老夫的两位师妹,也是你的师叔伯——天山童姥巫行云,与西夏太妃李秋水。”
南宫宸静立聆听,他知道,这才是无崖子最后,也是最核心的嘱托。
“当年……是老夫优柔寡断,处置不当,以致她二人因我之故,反目成仇,争斗数十年,恨意愈积愈深,至今未解。”无崖子脸上露出痛苦之色,“童姥性子刚烈偏激,因练功之故,身躯永如女童,更因我之故,对秋水恨之入骨。秋水……她嫁入西夏,权势滔天,内心却未必快乐,对童姥亦是欲除之而后快。”
他看向南宫宸,眼中带着恳求:“她们皆是惊才绝艳之人,本该将精力用于探索武道极致,光大逍遥门楣,却因私怨虚耗百年光阴,甚至牵连门下势力互相倾轧……此皆老夫之过也。如今老夫大限已至,无力回天,只盼掌门,能念在同门之谊,设法……化解她二人之间的仇怨。即便不能尽释前嫌,也望能止息干戈,莫要让这同室操戈的悲剧,再延续下去。”
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百年的仇恨,早已根深蒂固,深入骨髓。但无崖子知道,若这世上还有一人有可能做到,那便是眼前这个屡创奇迹的新任掌门。
南宫宸看着无崖子那充满期盼与愧疚的眼神,略一沉吟,并未给出轻率的承诺,而是平静道:“同门相残,确非逍遥之福。此事,我既为掌门,自会介入。我会前往天山与西夏,见一见这两位师叔伯。但能否化解,如何化解,需视具体情况而定。我只能承诺,会尽力阻止她们继续互相毁灭,并将逍遥派的力量,引向正轨。”
他没有保证一定能让两人握手言和,但那句“尽力阻止互相毁灭”和“引向正轨”,已是给了无崖子最大的安慰。
无崖子闻言,眼中爆发出最后的光彩,激动道:“如此足矣!如此足矣!有掌门此言,老夫死亦瞑目!”他知道,以南宫宸的实力与手段,只要他愿意介入,至少能保住其中一人性命,甚至有可能打破那僵持百年的死局。
心愿已了,无崖子周身那强行提起的气息,开始如同潮水般迅速衰退。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眼神也开始涣散。
他努力抬起头,最后看了一眼这困守他数十年的洞窟,目光中再无留恋,只有解脱。他望向南宫宸,嘴唇翕动,发出几不可闻的声音:
“逍遥派的未来……托付给……你了……”
话音渐渐低落,终不可闻。
无崖子盘膝而坐的身影,依旧挺直,但所有的生机已然断绝。随即,在南宫宸的注视下,他的身躯仿佛由内而外开始发光,变得晶莹剔透,最终化作点点莹白的光尘,如同夏夜的萤火,缓缓升腾,飘散在洞窟之中,融于那寒潭的水汽里,归于天地自然。
没有留下任何尸骸,仿佛他本就是从这天地间来,如今又回归于天地间去。这是一种极为玄妙的坐化方式,也符合逍遥派超然物外的宗旨。
洞窟内,只剩下南宫宸一人,以及那依旧汩汩冒着寒气的潭水。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无崖子最后那解脱而欣慰的意念波动。
南宫宸静立良久,对着无崖子坐化消散的地方,微微躬身,行了一礼。
这一礼,敬他传位之托,敬他百年修为,亦敬他最后的醒悟与嘱托。
前尘旧怨,随着无崖子的消散,已然了结。
而新的责任与挑战——那远在天山与西夏的百年恩怨,则正式落在了他的肩上。
南宫宸直起身,目光坚定。他既接下了这掌门之位,自然会处理好这些遗留问题。童姥,李秋水……也是时候,去见见这两位名震天下的师叔伯了。
他转身,毫不留恋地走向洞外。
阳光再次洒落在他身上,指间的七宝指环温润依旧。洞内的一切,已成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