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桥头,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萧峰那饱含血仇与质问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直刺段正淳。段正淳身后的阮星竹吓得脸色发白,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袖。
段正淳先是一愣,随即脸上涌起一股荒谬与愤怒交织的潮红,他气得几乎笑出声来:“荒谬!简直荒谬绝伦!萧峰,你听信了何人的疯言疯语?三十年前?雁门关?本王那时尚是少年,初入江湖,连鸡都未曾杀过几只,如何去做什么伏杀契丹贵族的‘带头大哥’?这简直是无稽之谈!”
他的反应激烈而自然,那种被无端指控的愤懑,不似作伪。
萧峰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一丝心虚或闪烁,但他看到的只有被冤枉的怒火和一丝……觉得可笑的荒谬感。萧峰的心,开始一点点下沉。
“段王爷稍安勿躁。”南宫宸适时上前,声音平和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萧兄亦是受人蒙蔽。今日邀王爷前来,正是为了当面对质,拨乱反正,还王爷一个清白,也解萧兄心头之惑。”
他目光转向萧峰:“萧兄,空口无凭。我此前所言,并非臆测。且听我细细道来,再行判断不迟。”
南宫宸走到众人中央,目光扫过全场,开始条理清晰地陈述:
“首先,是时间与能力的矛盾。三十年前,雁门关惨案发生时,段王爷年方弱冠,虽出身大理皇室,但彼时大理段氏在中原武林声名不显,段王爷自身更无偌大威望,如何能号令动中原丐帮、少林以及其他诸多豪杰,听其调遣,设下那等杀局?此乃第一疑点。”
段正淳闻言,立刻大声道:“不错!本王当年不过是个四处游历、惹是生非的纨绔子弟,哪有那般本事!此事稍微查证当年人物年纪便知!”
萧峰沉默,这一点,他之前被仇恨冲昏头脑,未曾细想。
南宫宸继续道:“其次,是动机。段王爷风流天下知,却与契丹萧远山夫妇素无仇怨,甚至可能素未谋面。他有何理由,要冒着引发宋辽大战、结下死仇的风险,去策划这样一场伏击?于情于理,皆不合逻辑。反观当时,宋辽边境摩擦不断,若有心人欲挑起事端,或借此打击契丹,动机反而更为充分。”
段正淳连连点头:“正是!本王与那萧远山无冤无仇,杀他作甚?这指控简直莫名其妙!”
萧峰的眉头皱得更紧,理智告诉他,南宫宸的分析句句在理。
“那么,是谁,又为何要将这弥天大罪,扣在段王爷头上呢?”南宫宸话锋一转,声音微冷,“此人,便是前任丐帮副帮主马大元的遗孀——康敏!”
听到康敏的名字,萧峰身躯猛地一震!
“康敏此女,心思歹毒,因爱生恨。”南宫宸毫不留情地揭露,“她恨段王爷当年对她始乱终弃,亦恨萧兄无视她的魅力。她偶然从其亡夫马大元处,得知了部分关于‘带头大哥’的真相,却故意扭曲信息,将矛头引向了与她有旧怨、且身份足够引起萧兄仇恨的段王爷身上。此乃一石二鸟之计,意在让你们二位,皆陷入痛苦深渊。”
“证据呢?”萧峰声音沙哑地追问,他需要更确凿的东西。
“证据有三。”南宫宸从容不迫,“其一,人证。少林寺已故的玄苦大师,以及丐帮前任帮主汪剑通,皆是当年知情者。虽已身故,但玄苦大师圆寂前,曾留有手书副本,提及当年之事,深感愧疚,却并未提及段王爷分毫。此手书副本,我天机阁机缘巧合之下,获得抄录。”他示意黄蓉,黄蓉取出一封看起来年代久远的信笺副本,上面字迹苍劲,内容隐晦,但确实提到了雁门关之事与少林、丐帮高层的干系,通篇未见段正淳之名。
萧峰接过,仔细观看,手指微微颤抖。玄苦大师是他的授业恩师之一,其笔迹他认得!
“其二,物证与时间线。”南宫宸继续道,“我影堂收集了当年事发前后,玄慈方丈(时任少林寺达摩院首座)、汪剑通帮主以及马大元副帮主的行踪记录。记录显示,他们在事发前数月,曾多次秘密会晤于河朔等地,而行踪诡秘的时段,正与雁门关事件策划时间高度吻合。而同期,段王爷的行踪记录显示,他正在江南游历,与河朔相距千里,根本不可能参与其中。”袁紫衣适时递上一份整理好的行程对比图,时间地点清晰。
萧峰看着那图表,脸色越来越白。
“其三,便是康敏本人的破绽。”南宫宸最后道,“她指认段王爷时,除了几封语焉不详、疑似伪造的书信,拿不出任何实质证据。且她陈述事件细节时,多有含糊矛盾之处,经不起推敲。若萧兄冷静下来,仔细回想与康敏对质的情景,当能发现其中蹊跷。”
萧峰闭上了眼睛,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回放起与康敏见面的场景。她那看似悲戚却暗藏得意的眼神,那看似无意实则刻意引导的话语,那拿不出更多证据的窘迫……以往被仇恨掩盖的疑点,此刻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变得无比清晰!
是啊!康敏!自己怎么就轻信了那个女人的话!
他猛地睁开眼,看向段正淳,眼神中的仇恨与杀意已然被巨大的愧疚和恍然所取代。他又看向一旁早已泪流满面、因为真相大白而激动得浑身发抖的阿朱,心中更是如同刀绞一般!自己差点……差点就亲手打死了这个深爱着自己的女子!
“噗通!”
一声闷响,在寂静的青石桥头格外清晰。
只见萧峰这位顶天立地的汉子,竟对着段正淳,双膝一屈,重重地跪了下去!
“段王爷!萧峰……萧峰糊涂!听信谗言,险些铸成大错!冒犯王爷,险些害了阿朱性命!萧峰……罪该万死!”他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痛苦,头颅深深低下。
这一幕,让所有人都动容了。
段正淳原本满腹怒火,此刻见萧峰如此英雄人物,竟当众下跪认错,那怒火也瞬间消散了大半,化为一声复杂的叹息:“唉!萧大侠,快快请起!此事……此事皆是那毒妇阴谋,也怪不得你……”他上前欲扶起萧峰。
阿朱更是哭喊着扑到萧峰身边:“萧大哥!不怪你!真的不怪你!”
青石桥头,月光如水,原本可能发生的血案,此刻化为了唏嘘与和解。真相,终于大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