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叶城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
不是雾，也不是云，而是从城外玉矿山飘来的细碎石尘，经年累月地悬浮在空中，将阳光过滤成苍白无力的光晕，洒在坑洼不平的街道上。
林枫背着半袋粗玉原石，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污水坑。他的脚步有些虚浮，连续三天只靠两个粗面馒头度日，任谁也会脚下发软。但他不能停，妹妹薇儿还躺在家里那张破木板床上，等着他带回今日赚取的微薄铜板去买药。
“哟，这不是我们石叶城最有前途的鉴玉学徒吗？”
刺耳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林枫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护住肩上的布袋。
三个彪形大汉挡住了去路，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疤脸汉子，人称“刀疤李”，是石叶城恶霸刘三爷的手下，专门负责在这一带收取“保护费”。
林枫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李爷，我今天还没开张，袋子里只是些没人要的粗石料，准备背回去练习辨石用的。”
刀疤李嗤笑一声，一把抓过林枫肩上的布袋，粗鲁地扯开绳结。几块灰扑扑的石头滚落在地，溅起浑浊的水花。
“就这些破烂玩意儿？”刀疤李用脚踢了踢其中一块石头，“刘三爷说了，在这条街上走，就得交钱。没钱？那就拿你身上值钱的东西抵！”
林枫握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全身上下最值钱的就是腰间那块温玉，虽然品质普通，却是父母留下的唯一遗物，更是暂时缓解妹妹寒疾的必需品。
“李爷，我真的什么都没有...”林枫话音未落，刀疤李已经注意到了他腰间的玉佩。
“这不是有块玉吗？”刀疤李眼睛一亮，伸手就抓。
林枫急忙后退：“不行！这是我妹妹救命的...”
一记重重的耳光甩在林枫脸上，打得他眼冒金星，踉跄着撞在身后的土墙上。
“救命？老子看你才需要救命！”刀疤李一把扯下玉佩，放在眼前端详，“成色一般，勉强够你半个月的保护费了。”
林枫挣扎着爬起来，眼睛因愤怒和绝望而发红：“还给我！那是我妹妹的...”
刀疤李的两个手下上前一步，一左一右架住了林枫。
“小子，识相点。”刀疤李把玉佩揣进怀里，拍了拍林枫的脸，“要不是看在你那个病秧子妹妹的份上，今天非得打断你一条腿不可。”
他朝手下使了个眼色，两人松开林枫，随手将他推倒在地。林枫的手掌擦在粗糙的石地上，顿时鲜血淋漓。
刀疤李俯下身，压低声音：“听说你妹妹长得不错？刘三爷最近缺个端茶送水的丫鬟，虽然病怏怏的，收拾收拾应该还能看。要是明天还交不出保护费，就拿你妹妹来抵债吧。”
三人扬长而去，留下林枫瘫坐在泥泞中，拳头重重砸在地上，溅起一片污水。
......
石叶城以玉为生。
城外三十里的玉矿山虽已开采百年，仍不时有品质不错的原石出土。城中居民大多依靠玉石行业谋生，矿工、搬运工、琢玉师、鉴玉师...形成了一个完整的产业链。
而其中最引人瞩目的，当属“赌石”。
玉石原石外表普通，内里却可能藏着价值连城的灵玉。有人一夜暴富，有人倾家荡产。这种不确定性，让赌石成为石叶城最刺激也最危险的行业。
林枫在城西一家小赌石坊“翠微居”当学徒，主要负责搬运石料、打扫卫生等杂活。掌柜的偶尔心情好，会教他一些基础的辨石技巧。
“林枫，你怎么又迟到了？”掌柜皱着眉头，看着浑身污泥、手掌流血的林枫，“还弄成这副样子？快去后面洗干净，前厅来了几位贵客，别冲撞了。”
林枫默默点头，绕到后院井边打水清洗。冰冷井水刺激着伤口，让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又被刀疤李那伙人欺负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枫回头，看见石老拎着个酒葫芦，晃晃悠悠地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石老是翠微居的老顾客，也是石叶城出了名的老酒鬼。没人知道他多大年纪，从哪来，只知道他整天醉醺醺的，偶尔却能说出些令人惊讶的鉴玉见解。
林枫勉强笑了笑：“没事，石老。不小心摔了一跤。”
石老眯着昏花的老眼，打量了林枫一番，忽然道：“你那块温玉呢？”
林枫沉默片刻，低声道：“丢了。”
“丢了？”石老嗤笑一声，“是被刀疤李那伙人抢了吧？刘三爷的手下越来越不像话了。”
林枫没有接话，只是仔细地清洗着手上的伤口。
石老晃了晃酒葫芦，仰头灌了一口：“小子，知道你为什么老是被人欺负吗？”
林枫抬头看向老人。
“因为你太弱了。”石老语气平淡，“在这石叶城，没有实力的人注定被踩在脚下。你想保护你妹妹，光靠忍气吞声是不够的。”
“那我该怎么办？”林枫忍不住问道，“我一没钱二没势，连最基础的鉴玉术都还没学全...”
石老站起身，晃晃悠悠地走到林枫面前，酒气扑面而来：“赌石坊就是个机会。学会鉴玉，看透石头里面的东西，你就有机会改变命运。”
他拍了拍林枫的肩膀：“今天前厅来了几个大客户，掌柜的忙不过来，说不定会让你去搭把手。机灵点，也许能学到些什么。”
说完，石老又灌了一口酒，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晃晃悠悠地走了出去。
林枫站在原地，回味着石老的话。他知道老人说得对，但鉴玉术何其深奥，他一个学徒，连触碰好石料的资格都没有，又能学到什么？
前厅果然来了几位衣着华贵的客人。掌柜的忙前忙后，脸上堆满了平日里罕见的笑容。
“林枫，过来帮忙！”掌柜的招呼道，“把这几个石料搬到贵客面前，小心点，碰坏了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林枫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将几块表皮呈现暗绿色的原石搬到客人面前的展示台上。这几块石头来自城南新开的矿坑，表皮有明显的松花表现，是近期翠微居最好的石料之一。
一位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拿起放大镜，仔细端详着石料的表现。旁边几个同伴低声交谈着，语气中透着兴奋。
“王老板，这可是好货啊。”掌柜的赔笑道，“您看这松花，这莽带，出绿的可能性很大。”
被称作王老板的中年男子不置可否，反复查看后，指着一块拳头大小的原石：“这块什么价？”
“王老板好眼光！”掌柜的眼睛一亮，“这块表现最好，至少要三百两银子。”
周围响起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三百两银子，足够普通人家好几年的开销了。
王老板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好，就要这块。现场切开！”
赌石最刺激的时刻就是切石。一刀穷，一刀富，全看这一刀下去是宝玉还是顽石。
掌柜的亲自操刀，小心翼翼地将原石固定在切石机上。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紧紧盯着那块石头。
林枫也忍不住伸长脖子去看。他在翠微居当了两年学徒，见过不少切石的场面，但价值三百两的原石还是第一次见。
“嗡——”切石机开始工作，刺耳的声音回荡在店内。
掌柜的手法老练，沿着原石表面的纹路慢慢下刀。石屑纷飞中，一抹绿色隐约可见。
“出绿了！出绿了！”有人惊呼道。
王老板脸上露出喜色，掌柜的也松了一口气，手下更加小心。
然而，当切口逐渐扩大，那抹绿色却没有加深，反而变得越来越淡，最后完全消失，露出灰白色的石芯。
“垮了...”有人低声说。
王老板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至极。三百两银子，就这么变成了一堆废石。
“这...这怎么可能...”掌柜的额头冒汗，“这表现明明很好啊...”
王老板冷哼一声，拂袖而去。他的同伴们也纷纷摇头离开。
掌柜的面如死灰，三百两的原石垮了，对他的小店是个不小的打击。更重要的是，这会影响翠微居的声誉。
“还愣着干什么？把这些废料收拾了！”掌柜的将怒气发泄到林枫身上，没好气地吼道。
林枫默默上前，开始收拾残局。当他拿起那块被切垮的原石时，忽然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
眼前似乎闪过一抹模糊的绿色，但很快就消失了。
林枫摇摇头，以为是自己饿过头产生了幻觉。他继续收拾着，手指无意间触碰到原石的切面。
就在这时，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林枫眼前一黑，差点摔倒。他急忙扶住展示台，勉强稳住身形。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手中的废石内部，有一点微弱的绿色光芒在闪烁。
“怎么回事？”林枫甩甩头，定睛看去，石头还是那块石头，切面依然是灰白色的石芯。
他疑惑地用手指摩挲着切面，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出现了——他似乎能“感觉”到石头内部有什么东西。
“林枫！磨蹭什么？快点收拾完去后院干活！”掌柜的不耐烦地催促道。
林枫应了一声，强压下心中的疑惑，快速收拾好现场。但在将废石倒入后院废料堆时，他鬼使神差地将那块原石留了下来，偷偷藏在了角落。
一天的忙碌结束后，林枫拖着疲惫的身体准备回家。经过后院时，他又看到了那块被藏起来的废石。
犹豫片刻，林枫将石头捡起来塞进怀里。他不知道自已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内心深处有种莫名的冲动，告诉他这块石头不简单。
石叶城的夜晚格外寒冷。林枫裹紧单薄的衣衫，快步向家的方向走去。他住在城西的贫民区，一间摇摇欲坠的小木屋就是他和妹妹的全部家当。
“哥，你回来了？”一个虚弱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林枫推开门，看见妹妹林薇儿正挣扎着想从床上坐起来。她脸色苍白，嘴唇发紫，显然是寒疾又发作了。
“别起来，躺着休息。”林枫急忙上前，扶着她重新躺下。
触手处一片冰凉，林枫的心沉了下去。没有温玉镇住寒气，薇儿的病情恶化得比想象中还快。
“哥，你的手怎么了？”薇儿注意到林枫手掌上的伤口，担忧地问。
“没事，不小心擦伤了。”林枫勉强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你看，我买了馒头，还热着呢。”
其实馒头早已冰凉，但薇儿还是乖巧地接过去，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林枫看着妹妹苍白的小脸，心中一阵酸楚。父母早逝，留下他们兄妹相依为命。薇儿从小就患有奇怪的寒疾，身体冰凉，常年畏寒，需要品质上乘的暖玉才能缓解症状。为此，林枫不得不拼命工作，换取那些价格不菲的玉石。
可是现在，最后一块温玉也被抢走了...
“哥，玉佩呢？”薇儿忽然问道，她注意到林枫腰间空无一物。
林枫沉默片刻，低声道：“对不起，薇儿，哥不小心弄丢了...但你放心，明天我一定想办法找回来。”
薇儿摇摇头，轻声道：“没关系，哥。没有玉佩我也能坚持的。”
她越是懂事，林枫就越是自责。刀疤李的威胁言犹在耳，明天若是交不出保护费，那些人真的会来抓薇儿吗？
夜深人静，薇儿终于睡去，但即使在睡梦中，她也不时因寒冷而瑟瑟发抖。林枫将所有的被褥都盖在她身上，自己则坐在床边，毫无睡意。
月光从窗户的破洞照进来，洒在那块被带回来的废石上。林枫鬼使神差地拿起石头，在月光下仔细端详。
切面依然是灰白色的石芯，看不出任何特别之处。但当他用手指触摸石面时，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出现了——他似乎能“感觉”到石头内部有微弱的能量波动。
“是错觉吗？”林枫喃喃自语。
他想起白天在翠微居的那种眩晕感，以及恍惚间看到的绿色光芒。这一切都透着诡异。
忽然，一个大胆的念头闯入林枫的脑海：如果这块石头内部真的还有玉呢？掌柜的切的那一刀，可能刚好错过了玉芯！
这个想法让林枫心跳加速。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就有机会取出内部的玉石，或许能换到足够的钱解决眼前的困境。
但没有专业的工具，要怎么才能切开石头？
林枫的目光落在墙角那把生了锈的柴刀上。他咬咬牙，拿起柴刀和石头，悄悄走出屋外。
月光下，林枫将石头放在一块大石头上，举起柴刀，比划着下刀的位置。他回忆着掌柜切石时的技巧，选择了一个与原切口垂直的方向。
“一定要有啊...”林枫喃喃自语，深吸一口气，用力劈下！
“铛”的一声，柴刀在石头上蹦起老高，震得林枫虎口发麻。石头上只留下一道白印。
这石头比想象中坚硬得多。林枫不气馁，再次举刀劈下。一次又一次，他机械地重复着劈砍的动作，虎口早已震裂，鲜血染红了刀柄，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必须成功！为了薇儿！
就在林枫几乎要放弃时，忽然“咔嚓”一声，石头终于裂开了一条缝隙。
他急忙丢开柴刀，双手用力掰开石头。就在石头裂开的瞬间，一抹柔和的绿色光芒从中透出，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迷人。
林枫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他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将裂成两半的石头完全分开。
在石芯中央，一枚拇指大小的翡翠静静躺在那里，通体碧绿，晶莹剔透，在月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真的...真的有玉...”林枫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
他小心地捏起那枚翡翠，触手温润，一股暖流顺着指尖流入体内，驱散了夜间的寒意。这绝不是普通的翡翠，而是蕴含着灵气的灵玉！
林枫激动得几乎要大叫出来。这么大一块灵玉，足够换到很多钱，不仅能买药治病，还能交保护费，甚至可能有余钱带薇儿去大城市找更好的医生！
就在他沉浸在喜悦中时，忽然感到双眼一阵刺痛，仿佛有针扎一般。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前的一切却让他惊呆了。
在他眼中，手中的灵玉不再仅仅是发光的石头，而是能够看到内部有绿色的能量在流动，如同活物般缓缓旋转。更让他震惊的是，当他看向其他石头时，竟然也能隐约感受到它们内部的能量波动——有的微弱，有的强烈，有的甚至没有任何能量。
林枫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景象依然没有改变。他试着看向不远处的一堆普通石头，大多数内部空空如也，但其中一块不起眼的褐色石头内部，似乎有一点微弱的黄色光点在闪烁。
他跌跌撞撞地走过去，捡起那块石头，用柴刀费力地劈开。果然，在石芯处找到了一小粒品质普通的黄玉，虽然远不如那块绿灵玉珍贵，但确实有玉！
“我能...看见石头里面的玉？”林枫喃喃自语，震惊得无以复加。
这种能力闻所未闻，简直是鉴玉师梦寐以求的神技！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灵瞳”？
林枫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尝试集中注意力看向更多的石头。很快，他发现这种能力并不稳定，时灵时不灵，而且使用过度会让眼睛刺痛、头脑眩晕。
但无论如何，这无疑是一种非凡的能力！有了它，他或许真的能改变自己和妹妹的命运！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天快亮了，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林枫小心翼翼地将两块玉石收好，尤其是那枚绿灵玉，他用破布层层包裹，贴身收藏。
回到屋内，薇儿依然在睡梦中，但脸色似乎好了一些。林枫将那块小小的黄玉放在妹妹手中，希望能为她驱散一些寒意。
站在窗前，林枫望向渐渐亮起的东方。今天，他将不再是从前那个任人欺辱的学徒了。
刀疤李、刘三爷、还有那些看不起他的人...等着瞧吧！
第一缕阳光照进小屋，落在林枫的脸上。他的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灵瞳初开，命运从此改变。
《灵瞳断玉》的故事，就此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