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蝉鸣刺破天空。
老式防盗门被撞开的声响带起了玄关的灰尘。林如海冲进客厅时,领带还歪在锁骨上,手里攥着的塑料袋哗啦作响,几盒退烧药从发票边缘凸了出来,看样子是刚从药店买回来。
“清秋呢?”语气中尽是焦急。
“在房里。”妇人看到男人回来放松了下来,接过药袋时塑料,摩擦声格外刺耳,“一回来就烧起来了。”
卡通挂件在宁清秋门把手上轻轻摇晃,是只咧嘴笑的星之卡比。这会男人已经没有心思敲门,拧开门推门而入。
夕阳正从百叶窗缝隙里漏进来,在少女脸上映出一道道橘红色的痕迹,房间不大,但是布置的很温馨,床头的轻松熊玩偶们东倒西歪,宁清秋喜欢抱着他们睡觉,一旁的课桌上整齐的摆满了书本,以及一台笔记本电脑,少女躺在床上紧皱着眉头,额头渗着细密的汗珠,看着十分痛苦。
林铭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几乎要爬上对面的墙。他坐在床沿的姿势像个犯错的小学生,手指正无意识地抠着凉席的毛边。
“爸。”这声称呼在喉咙里卡了半秒。
看到林铭也在,林如海点了点头,随即坐到床边手背贴上女儿额头,青筋在皮肤下跳了跳。
“怎么回事?”林如海转头向着林铭问道。
林铭被这么盯着有些局促:“下午我们一起去文昌庙上香,天气太热,回来妹妹就觉得不舒服......”
“胡闹!”林如海有些生气,“四十多度的天,你们在外面一待就是一下午,你是男孩子皮糙肉厚,你妹妹怎么吃的消!”
林铭低下了头,盯着妹妹睫毛上凝结的汗珠,空调外机在窗外嗡鸣。
林如海这时候感觉自己的话重了一些,叹了口气:“唉...”转头向妇女说道,“清秋这应该不是感冒,像是中暑了,我现在带她去医院。”
说完,他便小心翼翼的将宁清秋抱起,少女并不胖甚至还有点苗条,林如海抱着她并不费力,轻松熊从被窝里滚出来,棉花胳膊滑稽地摊开。
走到门口时,男人脚步顿了顿,回头又对林铭嘱咐道:“我和妈妈带清秋去医院,你在家别乱跑。”
“嗯。”
宁清秋的睫毛颤了颤,像是被风惊扰的蝶,她的视线模糊不清,只能隐约看见林铭站在床边,被夕阳切割成破碎的剪影。
“哥……”
防盗门发出沉闷的碰撞声,屋里安静得能听见冰箱的运作声,林铭把轻松熊摆回枕边。小熊后脑勺还留着宁清秋洗发水的味道,是蜜桃味。
林铭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影子被拉长到墙上,黑影的轮廓在褪色的墙纸上微微晃动。
晚风突然撞开百叶窗,书桌上的模拟试卷哗啦啦翻动。最上面那张物理卷的分数栏里,红笔画的“98”正在余晖中慢慢晕开。
窗外蝉鸣依旧,但此刻听起来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
太阳已经完全下山,空调切换模式的嗡鸣声响起,才发现整间屋子已经暗得看不清挂钟了。
林铭上了阁楼,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希望宁清秋能赶快好起来。
他仰面躺在床上,手臂横在眼前,像是要挡住并不存在的光。空调的换气声在黑暗里格外清晰,像某种机械的喘息。
“滴滴滴......”
老式电脑的提示音突然刺破寂静,屏幕亮起冷蓝色的光,映在屋顶白墙上,随即便不停的有消息闪烁,盖过了房外的蝉鸣。
林铭慢慢坐起身,床板发出“吱呀”的声响。
班级群的消息已经堆到“99+”,他点开时,手指在鼠标上短暂地停顿了一下,上一次看到群里这么热闹,还是考完当天的时候。
消息太多,林铭拖到最上面往下看。
「鳄鱼的饿:听说了吗,最近东城不太平?」
「一朵小红花:什么不太平,没听说啊,细说一下!」
林铭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屏幕的冷光映出他绷紧的指节,群里的消息还在不断刷新,蝉鸣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不吃香菜:真的假的?我昨天还在东城夜市吃烧烤……」
「鳄鱼的饿:骗你干嘛?听说死者都是晚上被袭击,身体上都是野兽撕咬的痕迹,好几个人都是面目全非!」
「一朵小红花:卧槽你别吓人啊!那岂不是跟吸血鬼似的?」
林铭的呼吸不自觉地放轻了。他住的这片老城区,就在城东边缘,窗外,路灯的光晕在夜色中晕开,远处隐约传来几声犬吠,又很快沉寂下去。
他想起上周巷子口新贴的寻人启事,照片上的女孩笑得灿烂,而告示边缘已经卷了角,被雨水浸得发皱。
当时他还觉得是普通的失踪案,现在却突然感到一阵恶寒。
「数学课代表:你们别传谣,官方都没通报,说不定是假的。」
「熬夜冠军:就是,现在造谣可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鳄鱼的饿:呵呵,等通报?等通报的时候怕是人都凉透了,要不是我爸在派出所,我也不知道这消息。」
「可乐不加冰:卧槽!真的假的?你爸是警察?」
「鳄鱼的饿:不然呢?我爸说现场照片特别邪门,伤口根本不像是人为产生的,更像是野兽……」
「熬夜冠军:那到底是什么?丧尸?吸血鬼?还是什么实验体跑出来了?」
「一朵小红花:别说了!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我家就在东城啊!
「不吃香菜:完了完了,我晚上还约了美甲……」
「可乐不加冰:@不吃香菜 建议你最近别走夜路,真的。」
「熬夜冠军:@鳄鱼的饿 你爸还说什么了?具体在哪个位置?」
「鳄鱼的饿:就在靠近香雅医院那片,听说昨晚又发现一个」
「可乐不加冰:卧槽!那不是离文昌中学就两站路?」
「一朵小红花:我表姐住那边...我要赶紧告诉她」
林铭的呼吸停滞了一瞬,香雅医院,那是父亲带着清秋去的地方。
他的视线停留在和宁清秋的聊天窗口,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今天中午,她发来一张文昌庙的平安符照片,文昌庙的平安符在屏幕里泛着褪色般的橙黄,配文:「给哥求的,考试必过!」
窗外,夜风掠过,吹得晾衣架上的铁丝“铮”地一响。
今天的夜晚静的出奇,没有蝉鸣,没有犬吠,连远处夜市的喧嚣都像被什么东西吞没。
窗外凝聚了一大片乌云,夜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沉下来。
第一滴雨砸在窗玻璃上时,发出清脆的“啪”的一声,紧接着,雨点越来越密,很快就连成一片,在玻璃上蜿蜒出扭曲的水痕。
他想起清秋被父亲抱走时苍白的脸色,想起她呢喃的那声“哥”,想起医院走廊惨白的灯光。
他的思绪开始混乱,意识好似流入一层没有时间概念的空间,一个个片段在他眼前闪回,又无法抓住任何一个,他看到了一些人的影子,又迅速被置换了,像一个运动的剪辑画面。
他嘶吼,挣扎,终于在流动中他抓住了两个模糊的片段,依稀能分辨,一张是一个巨大的黑影,另一张是妹妹惊恐的表情。
意识脱离。
林铭大口的喘着粗气,他不明白刚才是发生了什么,但像是有一只大手将他按进了激流中,差点憋死。
雨声渐大,拍打着窗台。
林铭的目光落在玄关的伞架上,两把伞静静地立在那里。一把是父亲的黑色长柄伞,另一把是清秋的折叠伞,印着已经褪色的向日葵图案。
他走过去,手指悬在伞柄上方,犹豫了一瞬。父母会不会觉得他多此一举?清秋现在怎么样了?医院里应该不会淋到雨吧?
意识恍惚中清秋惊恐的表情浮现。
雨越下越大,窗外的世界已经被水雾模糊。
他猛地抓起两把伞,一把塞进背包,另一把攥在手里。推开门时,风雨迎面扑来,带着夏夜特有的潮湿与闷热。
林铭在门口停顿了一秒,然后冲进雨里,身影很快被雨幕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