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夏日的阳光正透过玻璃洒在他脚边,暖暖的。
病房门被推开,一道轻盈却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少女身影冲进来,在看清病床上的林铭被包裹的好似个木乃伊,眼眶瞬间通红,泪水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哥!!!”
她扑到林铭怀里,抱得紧紧的,好像再不抱住他,他就会随时消失一样。
林铭被妹妹撞得胸口一闷,但还是忍不住笑了,轻轻抬起被绷带包住的手,笨拙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傻丫头,哥这不是还活着呢。”
少女泣不成声,肩膀一抖一抖的,声音发颤:“我以为……我以为你再也回不来了……你一个人引开那个疯子,还、还……”
她的语句断断续续,像被水浸泡过的纸张,满是撕裂的情绪。
林铭温柔地摇了摇头,低声开玩笑道:“别哭了,你抱得这么紧肋骨又要断了。”
这时,病房门口出现了两个身影。
林铭父亲林如海站在那里,湿透的西装还没换下,领带歪了一边,眼神有些游离。
继母也站在一侧,脸色苍白,眼眶泛红,却一句话也没说。
林铭望着他们,眼里带着一抹平静的波光,轻轻开口:“爸,妈。”
林如海微微一愣,像是被这声“爸”击中了某根心弦。他喉头动了动,点了点头,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这个平时不苟言笑的男人,眼中此刻竟有几分红润。他努力绷住脸不让情绪泄露,可那一声“爸”,还是让他的脊背不自觉挺得更直,像在撑起一个残缺的尊严。
继母站在旁边,双手紧紧攥着包带,林铭没有看她,但她却悄悄抹了把眼角,不敢抬头,也不敢说一句话。
空气里沉默了一瞬。
林如海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却有些发紧:“儿子,这次是爸没保护好你。”
林铭微微一笑,摇了摇头:“爸,这不怪你。”
他声音不大,却有种说不出的平和,仿佛一夜之间,那个倔强青涩的男孩,已经长成了一个能包容世界的男人。
妹妹还趴在他怀里,眼泪浸湿了他的病号服,却让他心头某一角暖了起来。
屋里的人,都沉默着,被自己的心事包围着,却也被一个少年用淡淡的一句话安抚了所有惊慌。
这一刻,阳光正好,窗外蝉声悠长。
……
几天后,林铭顺利办了出院手续。
回到家后,日子安稳得出奇,仿佛那场血与火、神与妖的战斗从未发生过。妹妹宁清秋每日里亲手熬汤煮饭,喂药擦汗,照顾得无微不至,连林铭自己都不禁怀疑,他是重伤出院,还是在度假休养。
几天时间,他竟真的胖了两斤。
躺在床上,林铭将神识沉入了那片诡异而熟悉的精神世界。
神树依旧矗立于天地之间,枯败的半边,那新生的几缕嫩芽轻轻摇曳,像是有了生命的脉搏。
和尚盘膝坐于神树下,手中正轻轻抚摸着一只巴掌大小的白色小鼠。
正是那晚的鼠妖,只不过如今的它眼神呆滞,身形灵体半虚半实,被金光缠绕,不再狰狞。
“它的元神被我送入神树。”和尚低声说,语调平缓,如讲一段早已注定的故事,“虽说是妖物,但有灵识、有执念,也有神格碎影。它的存在,滋养了神树的根脉,使得枯萎部分开始复苏。”
林铭站在枝叶交界的那片空地,看着那些嫩芽从灰白枝干中破壳而出,像黎明的火苗,静静燃烧在树的深处。
“这棵树是什么来历?”林铭问道。
和尚摇摇头:“自我有意识的时候,它就已经在了,好似比你我都久远。”
“我能感觉到,若有更多神只意志入树……神树将有变化。”
“什么变化?”
和尚却只是笑了笑,眼神藏着说不清的深意:“你会知道的。”
林铭却没太多兴致关心这些,他心中惦念的,是那夜“投影神明”后骤然流失的十年寿命。
那是他人生的六分之一。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语气压得很低,却透着不甘:“我失去的十年……还有办法拿回来吗?”
和尚不语,只是双手合十,嘴角噙着一抹似是而非的笑,像是悲悯,又像是无奈。
片刻后,他摇了摇头。
楼下的敲门声清脆而有节奏,林铭神识一震,脱离了精神世界。
宁清秋嘟囔了一句“又是谁”,不情不愿地踢着拖鞋去开门。
门开的一瞬,阳光倾泻而入,映出门外一位女孩的身影。
段薇薇穿着一袭白色连衣裙,黑长直的头发披在肩头,脸上化着几乎看不出的淡妆,整个人像一株在阳光中悄然盛开的白色小花,纤弱又明净。
她手里提着一个装满新鲜水果的果篮,面带笑容优雅得体:“我听说林铭住院了,今天刚回来,就赶紧过来看一下他。”
“谢谢你啊。”宁清秋声音淡淡,语气却不怎么客气,但还是侧身让开,“进来吧。”
她不喜欢这个女孩。打从高中开始,她就知道林铭每次见到段薇薇,眼神都会飘成一汪死水,整个人就像汤姆见到了小白猫,尾巴翘得能上天。
“你坐吧。”她面无表情地递来一杯水,转身就坐到了沙发一角,拿起遥控器,装作一心只在电视剧上。
不多时,楼上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
林铭一边下楼一边系着衣襟,手上还缠着绷带,动作却飞快,几乎是小跑着冲下来。
“薇薇?你怎么来了?”
那声音轻快得仿佛不是一个刚脱离生死边缘的伤员,而是刚从梦里见到喜欢的人醒来,语气带着不加掩饰的惊喜,仿佛病都轻了一半,整个人瞬间焕发了生机,连语调都比平时高了半度。
“我听说你受伤了嘛,就过来看看。”段薇薇带着礼貌的笑意,将果篮递了过去,“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随便买了一些。”
“我都喜欢!”林铭几乎没过脑子就接过来,还笑得傻乎乎的。
宁清秋“啪”的一下把遥控器拍在沙发上,白眼翻得快贴墙上了。
“啧啧,演韩剧呢这是?”她冷冷地吐槽了一句,“哥哥,你要是再笑得像哈士奇,我真考虑把你送回宠物医院。”
林铭干笑着摸了摸后脑勺,一时间也不好意思了。
段薇薇轻轻掩唇笑了笑:“你妹妹好有趣。”
“你别理她,她说话就这样。”
段薇薇只是轻轻一笑,眉眼间自有一股温柔,不带责怪,也不带深意。
林铭忽然有些慌,目光像没处安放似的飘忽着,不敢看她太久。
他曾无数次在心里想象过她坐在自己家客厅的模样,笑着、说着、听他讲话,但他从没想过,会是在这样的时候,自己浑身缠满绷带,像个刚打完败仗的伤兵。
“快出成绩了。”林铭清了清嗓子,尽量装作自然地转移话题,“薇薇你想去哪所大学?”
段薇薇思索了一下,眼睛看向窗外:“我嘛,想离家近一点的,江城大学也挺好的。它是211,实力也不错。”
“那我也想离家近一点。”林铭笑了笑,“江城的朋友多,不会太无聊。”
话音落下,空气里忽然有一丝静默。
他自己也察觉到这句话的空洞。
“江城的朋友多”——除了眼前这个女孩,他根本没有几个可以称得上“朋友”的人。住院几天,除了家人,来看望他的只有眼前这个女孩。
段薇薇轻轻“嗯”了一声,没有追问,也没有附和。
她大概不会知道,对林铭来说,她就像高中生活里那一束不期而至的光,照进了他这个角落阴暗、安静到几乎被忽视的世界。
她青春漂亮、成绩优异、师长喜爱,她坐在前排靠窗的位置,阳光落在她的头发上,仿佛发光,成绩名列前茅,语文课上能将长句读出诗意,她对谁都温温柔柔,连拒绝别人都带着笑意。
而林铭呢?
他是那个坐在倒数第三排靠墙角的位置、笔记零散、成绩平平、上课认真却从不被老师提名的男生。像一张模糊的背景纸,被贴在班级的边缘。
她从没刻意靠近过他,但也从没忽视过他。
可林铭,却偷偷把这份温柔在心里珍藏了三年。
他也知道,她的温柔从来都不是专属的,可林铭却忍不住,把这份温柔偷偷珍藏起来,视若至宝。
她是他的光。
不是照着他的光,是穿过教室、穿过人群,无意间落到他身上的那一点点光。
可哪怕是这一点点,也够他捂热整个沉默的青春。
段薇薇的来访,更像是对一个“曾经有过交集的同学”的温柔回应,她对谁都是这样的温柔。但对林铭而言,却像是年少心事的一场骤雨之后,短暂的一场晴空。
她的世界宽广、明亮、有方向,而他的世界,像一间窗户小小的屋子,光照进来的时候,他就坐在窗下一动不动,不敢惊扰。
短暂的交谈过后,段薇薇站起身,准备告辞,她背着光站在门口,阳光透过她浅色的衣裙,轮廓柔和得像一幅老电影。
“你快点好起来。”她说,语气和往常一样轻柔。
林铭点头:“嗯。”
他没说“谢谢你来看我”,也没说“有你来我真的很开心”,那些话他太想说,但始终咽了下去。
走到门口,段薇薇似乎想起了什么,回头说道:“哦对了,今天晚上出考试成绩,明天晚上学校组织毕业生晚会,记得参加哦!”
“哦哦,好,我一定去。”
看着她的背影逐渐远去,阳光打在她的脚步上,一步步融进巷口的光里。
他站在原地,手还悬着,似乎想要挥一下,却始终没动。
林铭愣了一下,脑海中缓缓浮现出那四个字:毕业晚会。
他轻声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咀嚼一种有些苦涩的甜。
是啊,毕业了。三年的时光就这么结束了,一道门慢慢关上,教室的钟声、课代表的催稿声、体育课的欢呼、还有她侧着脸专注听课的模样,都将停留在回忆里。
他忽然觉得胸口像被什么堵住了。
不是伤口的痛,是一种说不清的空落落。
从明天开始,他和她就不再是同班同学。
以后见面,可能要靠“偶遇”两个字。
她会去江城大学,有新的朋友,新的生活,他呢?也许还会留在这个城市,却再也没有机会,在清晨推开教室门的那一刻,看到她靠窗的位置亮着阳光。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缠着绷带的手,苦笑了一下。
“毕业晚会啊……”他轻声说着,声音像被夏夜的风吹散。
那是不是意味着,这将是他最后一次以同学的身份,站在她身边?
窗外天色正晚,晚霞把天空染成淡淡的金红,像一场即将落幕的青春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