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家丁出身的死士确实悍勇,他们围成一个圆阵,用身体为主帅筑起最后一道屏障。
箭矢已尽,刀锋卷刃,每个人的甲胄上都布满创痕,但眼神中的凶光未熄。
“大帅!”亲卫统领浑身浴血,嘶声道:“末将等愿护大帅杀出一条血路!”
陈邦傅拄着剑,环视这片尸山血海。他看见桂林卫的狼筅阵正在稳步压缩,看见京营的重甲步兵如墙而进,看见神机营的火铳在夕阳下闪着寒光。
他惨然一笑,摇了摇头。
“不必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可怕,“是本帅......对不起弟兄们。”
除了陈邦傅和剩下的这些精锐,外围所有浔州兵死的死,投降的投降。
浔州城上的一千五百守军此刻也已从城头扔下各自兵刃以及陈字大旗。
浔州城守军尽皆投降。
“主帅有令,停止进攻!”
“主帅有令,停止进攻!”
旗牌官带来了焦琏的军令,无论是京营、桂林卫,还是白杆兵,这一刻同时停止进攻。
只是他们仍旧保持着合围战阵并未松懈。
陈邦傅和他剩下的精锐亲卫被围拢在其中,一圈尽是由长枪组成的钢铁森林。
战场上除了战马的嘶鸣声以及伤兵的哀嚎声之外。
喊杀声和火器开火的声音尽皆停止。
京营后方传来一阵阵马蹄声。
百余名亲卫簇拥着焦琏来到包围圈外。
陈邦傅被几名亲卫搀扶着,站在一片尸山血海之中。
他头盔早已不知去向,头发散乱,满身血污,甲胄破碎,昔日枭雄的威风荡然无存,只剩下穷途末路的狼狈。
焦琏端坐于骏马之上,目光平静地扫过眼前的景象,最后落在了被紧紧围困的陈邦傅身上。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那沉静却极具压迫感的目光,缓缓掠过陈邦傅身边那些残存的亲卫。
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力量。
在这沉默中,负隅顽抗的意志正在被一点点消磨。
终于,焦琏开口了,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这寂静的战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陈邦傅,事已至此,还要让你的这些老弟兄,为你一人的野心陪葬吗?”
他没有疾言厉色,语气甚至带着一丝仿佛惋惜的平静,但话语的内容却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直刺人心。
焦琏的目光转向那些紧握兵刃、面露决绝的亲卫士兵,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
“尔等皆是八桂子弟,是大明的将士!看看你们身边倒下的同袍!他们的血,还没流够吗?”
“陈邦傅悖逆朝廷,其罪在他一人!尔等受其蒙蔽,被迫从逆,陛下仁德,放下兵刃者,只究首恶,胁从不问!朝廷王师,不杀降卒!”
他顿了顿,让这番话在那些濒临崩溃的心中进行权衡,然后目光再次锐利地盯向陈邦傅:
“陈邦傅,你也是一方镇守,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这些追随你多年的儿郎,一个个死在你面前,让你陈家,从此在浔州绝祀吗?”
“束手就擒,我给你,也给这些还肯为你卖命的弟兄,一个体面。”
“若再执迷不悟……”
焦琏的声音骤然转冷,如同数九寒天的冰棱,他猛地抬起手,指向四周森严的铁壁合围。
无需他再多言,那无声推进了半步的枪林,那远处神机营再次抬起的铳口,已经说明了一切。
“便是玉石俱焚,死无全尸!”
最后的通牒,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残存叛军的心头。
焦琏那番“只究首恶,胁从不问”的话语,如同最后一根稻草,没有激起陈邦傅对部下的半点怜悯,反而彻底压垮了他本就稀薄的气节。
他本就是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顺境时嚣张不可一世,逆境中则卑劣怯懦,此刻,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护卫圈的松动,但他毫不在意那些曾誓死效忠于他的亲卫会如何想。
他的脑子在飞速转动,不是在思考如何体面地结束,而是在盘算着如何投降才能最大化地保全自己,甚至……能否在皇帝面前再谋个出路?
他佝偻着身体,贼溜溜的目光扫过四周森严的包围圈,每一次与明军士兵冰冷的目光接触,都让他如芒在背,肝胆俱颤。
他不想死,他绝不能死!什么尊严,什么气节,在活命面前一文不值!
终于,那点可怜的、伪装出来的硬气被彻底抛却。
“放下兵器,立即投降!”
陈邦傅大喝一声,随后连滚带爬地转过身,手脚并用地向前爬去,姿态比丧家之犬还要狼狈。
他爬到焦琏马前,距离近得几乎能碰到马蹄,全然不顾在场所有人眼中那毫不掩饰的鄙夷。
他手忙脚乱地解下腰间的佩剑,用一种近乎进献的姿态,双手高高捧起。
“罪臣陈邦傅,叩见焦大帅!罪臣……罪臣早就心向朝廷,日夜期盼王师啊!
都是广西那群士绅豪强胁迫于我,罪臣也是身不由己!罪臣愿降!
罪臣熟知两广形势,愿为大军前驱,劝降梧州,平定余孽!
罪臣对陛下、对朝廷忠心可鉴,求大帅明察,饶罪臣一命,罪臣必当结草衔环以报大恩!”
焦琏鄙夷的看了一眼丑态百出的陈邦傅,示意亲卫接过陈邦傅手中的长剑。
而陈邦傅此刻声泪俱下地表着“忠心”,磕头不止,额上沾满了血水和污泥,形状可怖又可怜。
那副急于卖身投靠、甚至不惜出卖旧部和亲子的丑态,令人作呕。
他身后那近千亲卫,一片死寂。
没有人放下兵器,也没有人哭泣,只有一种被彻底背叛和侮辱后的麻木。
他们曾经效忠的,原来是这样一个毫无骨气、卑劣至此的小人。
焦琏端坐马上,眼神中的厌恶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甚至懒得与这等小人多言,只是用看秽物般的眼神瞥了一眼,微微抬了抬手。
数名如狼似虎的亲兵上前,粗暴地用沉重的铁链套住陈邦傅的脖子,猛地将他从地上拽起。
陈邦傅被勒得一阵咳嗽,却不敢有丝毫反抗,反而极力配合着蜷缩身体,脸上挤出谄媚讨好的笑容,对着焦琏的方向连连点头哈腰,嘴里还在不住地念叨:“谢大帅不杀之恩!罪臣愿效犬马之劳!谢大帅……”
而那不到千余的精锐亲卫,也开始放下手中兵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