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别院的宁静,在朱高燨与苏怜雪入住半月后的一个黄昏被打破。
夕阳将群山染上金红,院中竹影婆娑,泉水淙淙。朱高燨正于池边亭中静坐,苏怜雪则在暖阁内抚琴,琴音清越,与院中景致相得益彰。然而,朱高燨闭合的双目却微微一动,缓缓睁开,目光平静地望向院门方向。
几乎在他睁眼的同时,别院外那层无形的结界泛起了极其细微、却无法瞒过他的涟漪。并非强行冲击,而是一种带着煌煌龙气、遵循着某种天地规则的“叩问”。能如此触动他布下结界的,普天之下,唯有一人。
他并未起身,只是心念微动,院门无声滑开。
门外,并无大队仪仗,仅有寥寥数人。为首一人,身着玄色常服,未戴冠冕,身形挺拔,面容不怒自威,虽刻意收敛了气息,但那久居人上的帝王气度依旧扑面而来,正是永乐皇帝朱棣。他身侧只跟着一名面色白净、眼神锐利如鹰的老太监,以及两名看似寻常家仆、实则太阳穴高高鼓起、气息内敛的绝顶护卫。
朱棣的目光穿过洞开的院门,落在亭中静坐的朱高燨身上,眼神复杂难言,有探究,有审视,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与忌惮。他挥了挥手,示意随从留在门外,独自一人迈步走了进来。
脚步声在青石板上响起,打破了院中的静谧。暖阁内的琴声戛然而止,苏怜雪走到窗边,看到院中情形,脸色微微一白,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袖,眼中流露出紧张之色。她认得那人,是大明的皇帝,燨哥哥的父亲。他的到来,意味着外界的纷扰终究还是寻到了这片净土。
朱高燨依旧坐在亭中,并未起身相迎,只是淡淡地看着朱棣走近,仿佛来的不是执掌天下的帝王,而是一位寻常访客。
朱棣走到亭外石阶下停步,目光扫过这清雅别致的院落,感受着空气中那远超外界、令人心旷神怡的灵气,心中波澜更甚。他沉默片刻,方才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沙哑:“老四,你这地方……倒是清静。”
“父皇驾临,有何指教?”朱高燨直接问道,语气平淡,没有丝毫寒暄之意。
朱棣被他这直白的问话噎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又被更深沉的思绪压下。他深吸一口气,目光锐利地看向朱高燨:“指教不敢当。朕今日来,只想问你几句话。”
“父皇请讲。”
“幽冥圣教总坛被毁,教主伏诛,此事……可是你所为?”朱棣紧紧盯着朱高燨的眼睛,试图从中看出些什么。
“是。”朱高燨回答得干脆利落,毫无遮掩。
尽管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儿子如此轻描淡写地承认覆灭了一个传承千年的邪教根基,朱棣心中依旧掀起了惊涛骇浪!那需要何等通天的手段?!他强压震惊,继续问道:“那……建文余孽之首,‘先生’,如今何在?”
“不知。”朱高燨摇头,“幽冥圣教乃其爪牙,爪牙既除,其人如丧家之犬,藏匿更深。然其根基已毁,不足为虑。”
朱棣闻言,眼中精光一闪。老四这话,看似回答了,实则将重点引开。他沉吟道:“不足为虑?朕却听闻,近日朝中及地方,颇有些不安分的动静,似乎与某些前朝旧事牵连甚深。老四,你此番归来,动静不小,可知已引得朝野上下,人心惶惶?”
这话已是带着明显的试探与问责之意,暗指朱高燨的归来打破了朝局平衡。
朱高燨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淡漠的弧度:“儿臣只诛该诛之人,清理门户。若有人因此心惶,那是他们心中有鬼,与儿臣何干?至于朝局……”他目光平静地迎上朱棣的视线,“父皇乃一国之君,朝堂之事,自有父皇与太子、诸公操持。儿臣志不在此,亦无意过问。”
他这话,既是表明立场,也是划清界限。明确告诉朱棣,他对皇权、朝政没有兴趣,只要不触及他的底线(如伤害怜雪),他便不会插手。
朱棣深深地看着他,似乎想从他眼中看出这番话有几分真意。良久,他忽然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老四,你……终究是朕的儿子,是大明的皇子。这江山社稷,亦有你一份责任。北伐在即,国用艰难,北元虽衰,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朕,需要得力之人。”
这番话,已近乎直白的拉拢与期望。显然,朱棣见识了朱高燨的手段后,既忌惮,又渴望能将这股力量用于巩固朱明江山。
朱高燨却依旧不为所动,语气淡漠如初:“父皇雄才大略,麾下良将如云,谋臣如雨,区区北元,何足道哉。儿臣闲散惯了,只想护得身边人平安,于愿足矣。”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暖阁方向,语气虽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此外,苏怜雪之事,乃儿臣私事,亦是逆鳞。望父皇知晓,并约束朝野,勿再打扰她静养。”
最后这句话,已是明确的警告。将怜雪与他自身的“私事”和“逆鳞”划等号,其分量之重,朱棣岂能不知?
朱棣脸色变幻,最终化作一声复杂的叹息。他知道,眼前这个儿子,早已超脱了世俗权力的束缚,用君臣父子那一套,根本无法约束。强行逼迫,只会适得其反。
“罢了……罢了……”朱棣摆了摆手,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分,“你既心意已决,朕……也不强求。苏姑娘之事,朕会下旨,无人再敢非议。”他转身,准备离去,走到院门口时,又停住脚步,背对着朱高燨,沉声道:“老四,记住你今日之言。这大明……终究是朱家的天下。”
说完,他不再停留,带着随从,身影消失在暮色笼罩的山道之中。
院门悄然合拢,结界恢复如初。
朱高燨依旧静坐亭中,面色无波。朱棣的来访,在他意料之中。这番对话,也算初步明确了双方的界限。只要老爷子不来触碰他的底线,这大明王朝的兴衰,他并无兴趣插手。
暖阁窗口,苏怜雪望着朱棣离去的方向,轻轻松了口气,但眉宇间仍有一丝化不开的忧虑。她知道,燨哥哥为了她,已然站在了与整个世俗权力隐隐对立的位置上。
朱高燨似有所觉,转头望向暖阁,对上她担忧的目光,微微颔首,传递过一个安心的眼神。
暮色渐浓,西山别院重归宁静。然而,帝驾亲临的余波,却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必将在这座帝都,掀起新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