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彻底笼罩了宋家庄,庄内的灯火星星点点,从城头望去,像撒在黑夜里的碎钻,晒谷场边的油灯下,账房还在核对粮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隐约传来;工坊的炉火尚未熄灭,火光映着李铁锤打磨枪管的身影,火星溅在墙上,转瞬即逝;学堂的窗户缝里漏出微光,是晚归的教书先生还在整理课业。这是属于宋家庄的、短暂的宁静,是无数个日夜里,庄民们用汗水和团结守住的安稳。
宋阳扶着庄墙上的砖垛,指尖触到粗糙的糯米灰浆,这是之前加固庄墙时,新老庄民一起和的泥,如今已和砖石牢牢粘在一起,像他们此刻拧成一股的人心。他想起几个月前,新老庄民还为了农具、水源争执不休,如今却能一起垦荒、一起造火器、一起守夜;想起瘟疫肆虐时,庄民们自发组成护理队,李氏带着药农熬药到天明,张寡妇几天几夜没合眼;想起空间从只能自己进入,到能带着王二柱、李氏、李铁锤进来,用灵泉救了赵五,用加工坊改进了连发火铳……那些曾以为跨不过的坎,竟都一步步闯了过来。
可这份宁静,在庄外绵延的难民帐篷面前,显得格外脆弱。安置点的篝火忽明忽暗,映着难民们疲惫的脸庞,有的老人在低声祈祷,有的母亲在哄着饿哭的孩子,偶尔传来的咳嗽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宋阳知道,这些难民是战火的缩影,是江南失守后,无数流离失所者的一角,而追在他们身后的,是即将兵临城下的清军完颜烈部,是带着火铳和骑兵的五百精锐。
他摸了摸腰间的玉佩,温润的触感没能驱散心底的沉重。之前的日子里,他靠“掺麸皮的粮食”稳住大顺军,靠“新手壮丁”敷衍明军,靠“篡改的地图”骗走清军先锋,靠“假火药配方”戏耍明军间谍,靠空间的灵泉化解瘟疫危机……这些小聪明、小手段,在小规模的冲突和阴谋里,或许能奏效。可如今面对的,是真正的清军主力,是经过江南大战洗礼、装备精良、战术成熟的正规部队,他的那些“伎俩”,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还能有多少作用?
护庄队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王二柱提着一盏马灯走过来,灯芯跳动的光映在他脸上,满是坚定:“小哥,城头的岗哨都安排好了,每五十步一个火铳手,震天雷也都搬到了箭楼,周家庄那边传来消息,战壕已经挖好了,就等清军来了。”
宋阳点点头,目光望向远处的黑暗,那里的天际线处,隐约有一丝极淡的烟尘,被夜风裹挟着,慢慢向这边靠近。那是清军的先锋斥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预兆。他想起之前在空间里,和王二柱、李铁锤一起制定的防御计划:庄墙后藏着火铳手,战壕里埋伏着长矛兵,滚木礌石堆在城头,连庄内的粮窖都加固了三层,防止被炮火击中。可就算准备得再充分,他心里也清楚,这场仗的胜算,顶多五成。
“二柱,你说,咱们能守住吗?”宋阳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不确定。
王二柱愣了一下,随即握紧手里的刀,语气铿锵:“能!咱们有连发火铳,有震天雷,有四庄联防,还有小哥你在,肯定能守住!就算清军来了,咱们也能把他们打回去!”
宋阳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心里的不确定渐渐消散。他想起庄民们翻地时的汗水,想起孩子们在学堂里念“守家”时的认真,想起李氏熬药时通红的眼睛,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身后是四百多口庄民,是整个宋家庄的希望。他缓缓握紧拳头,指节泛白,目光重新投向远处的黑暗,那眼神里再没有犹豫,只有破釜沉舟的决心。
夜风更凉了,吹得城头的火把猎猎作响,火星被吹向夜空,很快融入黑暗。庄外的难民帐篷里,篝火渐渐熄灭,只剩下零星的低语;庄内的灯火也一盏盏暗下去,只有城头的马灯还亮着,像黑夜里的哨兵。远处的烟尘越来越近,隐约能听到马蹄声,从风里传来,断断续续,却像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宋阳深吸一口气,转身对着王二柱道:“通知下去,今晚所有人都警醒些,备好武器,明天天一亮,清军就该到了。”
王二柱应声而去,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口。宋阳独自站在城头,望着眼前的一切,短暂的宁静即将结束,漫长的黑夜才刚刚开始。但他知道,无论接下来要面对多少炮火,多少牺牲,他都必须带着这些信任他的人,在这乱世里,杀出一条生路。
火把的光映在他脸上,明暗交错,却照不亮远处越来越近的黑暗。山雨欲来,一场决定宋家庄生死的战斗,已在无声中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