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泼满了京华的天空,唯有几颗疏星,冷冷地俯瞰着这座权力与阴谋交织的城池。
靖王府的马车如约而至,没有过分的奢华,一如它的主人,低调中透着不容错辨的威严。洛云曦一袭素雅的月白长裙,未施粉黛,仅以一支白玉簪束起如云秀发,登上了马车。
翠儿和石头坚持要跟随,却被她断然拒绝。
“这是我与他之间的棋局,人再多,也只是棋盘外的看客,于局势无补。”她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即将赴的不是一场可能藏着刀光剑影的鸿门宴,而是一场再寻常不过的故人小聚。
马车平稳地驶过长街,最终在气势恢宏的靖王府门前停下。没有想象中的列队相迎,只有一名身着管家服饰的中年男子,恭敬地候在门侧。
“慧安县主,王爷已在听澜轩恭候多时。”管家言简意赅,引着洛云曦穿过重重回廊。
靖王府的布局森严大气,处处透着军旅的铁血与王府的贵气。但今夜,这一切在洛云曦眼中,都化作了无形的压力。她能清晰地感知到,至少有数十道隐晦而强大的气息,潜藏在暗处的飞檐与假山之后。
这张请柬,更像是一封战书。
听澜轩,一座临水而建的精致水榭,四面通透,悬挂的纱幔随夜风轻轻拂动。水榭中央,只摆了一张小小的方桌,桌上温着一壶酒,摆着两三碟精致小菜,简单得不像是王府夜宴。
轩辕绝就坐在桌边,一袭玄色锦袍,墨发未冠,仅用一根同色发带束着。他褪去了战神的冰冷与煞气,更像一位等待友人的世家公子,俊美得令人心悸。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抬眸,深邃的目光穿过夜色,精准地落在洛云曦身上。那目光平静如海,却又仿佛能洞悉一切。
“你来了。”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听不出喜怒。
“王爷相邀,怎敢不来。”洛云曦从容地走进水榭,坦然地在他对面坐下,目光毫不避讳地与他对视。
四目相对,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光闪过。
这是一场无声的较量,从见面的第一刻便已开始。比的是气势,是心境,是谁先在这场心理博弈中露出破绽。
最终,是轩辕绝先移开了目光。他提起酒壶,为洛云曦斟了一杯酒,清冽的酒香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北境苦寒,这杯‘春风笑’,为你接风洗尘。”
洛云曦看着杯中澄澈的酒液,没有立刻去端。她纤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极富韵律的轻响。“王爷的消息,还是这般灵通。”
“你在北境闹出那么大动静,想不知道都难。”轩辕绝的语气听似随意,“风刀寨一夜之间奉你为上宾,铁血盟和雪原商会噤若寒蝉。慧安县主如今的手段,真是让本王也自愧不如。”
“王爷过誉了。”洛云曦淡淡一笑,端起酒杯,却未饮下,“我只是个运气好些的医者,恰好能治他们的病罢了。倒是王爷,坐镇京华,却对北境之事了如指掌,这份运筹帷幄的本事,才叫云曦钦佩。”
话语间,她将“了如指掌”四字咬得极轻,却如同一根针,精准地刺向了对方。
轩辕绝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他轻呷了一口,目光再次投向洛云曦,这一次,带上了一丝探究的锐利。
“本王只是关心则乱。毕竟,本王的亲卫统领,为了你这位‘运气好的医者’,把命都丢在了北境的断魂崖。”
来了。
洛云曦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她终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划过喉咙,带来一丝灼痛。
“冷锋统领之事,云曦深感遗憾。”她放下酒杯,声音清冷,“只是我不明白,王爷的亲卫统领,为何会出现在断魂崖?又为何……要与我为敌?”
她将问题直接抛了回去,目光灼灼地盯着轩辕绝,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轩辕绝直视着她的眼睛,神情坦然,甚至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的霸道:“因为本王要‘离魂草’,而你在本王之前动了手。冷锋忠心护主,自然要为你我之间,分个先来后到。”
这个解释,滴水不漏,却又充满了不合情理的傲慢。
洛云曦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与委屈:“原来如此。只是……王爷若想要‘离魂草’,大可直接派人知会云曦一声,何必闹到生死相向的地步?你我之间,难道连这点信任都没有了吗?”
她巧妙地将问题从“事实”的层面,转移到了“情感”与“信任”的层面。
这也是她此行最大的目的——试探他,究竟是敌,是友?
轩辕绝沉默了。
他静静地看着她,深邃的眼眸中,情绪翻涌,似有挣扎,有无奈,有痛惜,最终却都归于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信任?”他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语气中带着一丝自嘲,“洛云曦,在这个吃人的京城里,你真正信任过谁?太子?墨子宸?还是……本王?”
他忽然倾身向前,强大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洛云曦。
“你夜探卫府,收服卫峥,将他变为你刺向‘隐宗’的一把利刃。你借清吏司之名,行‘魅影’之事,在京城这潭深水之下,织起了一张连我都不得不赞叹的天罗地网。”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惊雷,在洛云曦心头炸响。他甚至还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有欣赏,却更有警告。
洛云曦的瞳孔骤然收缩,握着酒杯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骨节泛白。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这些事,她自问做得天衣无缝,他是如何得知的?难道……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脑中闪过。
“你无需猜测。”轩辕绝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坐直了身体,恢复了那份疏离与从容,“本王若想害你,今夜你走不出这扇门。本王若想骗你,也无需将这些事摊开来说。”
他为自己满上一杯酒,一饮而尽。
“本王只是想告诉你,洛云曦,”他放下酒杯,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的棋局,早已不在棋盘之上。而你真正的敌人,也远比你想象的,要强大得多。”
“冷锋之死,本王很痛心,但那是他的宿命。他不是死于你的手,而是死于一个他和我,都必须遵守的规则。”
话音落,水榭之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洛云曦的心,在此刻掀起了滔天巨浪。轩辕绝的话,透露出太多惊人的信息。他不仅知道自己的底牌,更似乎知道“隐宗”的内幕,甚至知道一个凌驾于王权之上的“规则”!
这个男人,究竟是谁?他在这盘棋中,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迷雾,不仅没有散去,反而变得更加浓重,更加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