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郊外的这一日,注定要被刻在池志范和小船幼慈郎的记忆里,反复回放,直到磨损出包浆。
那盘“太极熊猫麻婆豆腐”最终被风卷残云。
连盘底最后一滴红油,都被静水住持用一小块馒头擦拭得干干净净,庄重地送入口中。
老僧人吃完,什么也没说,只是又对着陈元行了一礼,便转身回了禅房,阖上了门。
但所有人都知道,有什么东西,彻底不一样了。
回去的路上,商务车里的气氛安静得让人耳膜发痛。
池志范,这个昨天还咋咋呼呼的男人,此刻像个被抽走了电池的机器人,瘫靠在车窗上,双目无神地盯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
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画面在无限循环。
那块长了毛的豆腐,是如何在那盆滚烫的豆浆里,点化出新生的。
那是科学吗?
陈元哥说是。
可池志范感觉自己二十多年建立起来的唯物主义世界观,被那一幕,直接轰成了齑粉。
他缓缓转过头,看着身旁闭目养神的陈元,嘴唇翕动,想问点什么,却发现自己连发出一个音节都做不到。
问什么?
问他是不是偷偷在身上纹了符咒?
还是问他家祖上是不是有个叫张三丰的远房亲戚?
小船幼慈郎则正襟危坐,双手平放在膝盖上,腰板挺得笔直,像个第一次面见天皇的武士。
他的眼神,时不时地扫向陈元,里面是混杂着敬畏、狂热与迷茫的剧烈风暴。
今天发生的一切,已经超出了“料理”的范畴。
那更像是一场关于“道”的布讲。
陈元哥,用一块腐朽的豆腐,给他上了一堂关于“轮回与新生”的哲学课。
这让他对明天决赛的期待,瞬间降低到了冰点。
还比什么?
怎么比?
人家已经开始在锅碗瓢盆里讨论哲学与轮回了,自己还在琢磨鱼肉怎么切才能更省力。
这根本不是一个维度的战斗。
……
第二天。
当众人再次踏入电视台的演播厅时,所有人都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同。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名为“终局”的肃杀。
整个演播厅被重新装饰过,成千上万束聚光灯如同悬顶的利剑,将舞台中央用金色围栏隔出的十二个料理台照得雪亮。每一张台面都光可鉴人,像等待着骑士跨上的冰冷战马。
观众席座无虚席,过道上都挤满了扛着长枪短炮的媒体记者,闪光灯明灭不定,将现场的气氛烘托得如同古罗马的角斗场。
陈元几人刚走进选手休息区,就感受到了无数道复杂的目光。
有敬畏,有好奇,但更多的是一种审视和压抑不住的战意。
“陈元桑。”
小船幼慈郎走到陈元身边,深深鞠了一躬,腰弯到了九十度。
“今天的比赛,我不会再有任何保留。这是对您,也是对料理最大的尊重。”
池志范也走了过来,他难得地没有嬉皮笑脸,表情是豁出去般的决绝。
“哥,虽然我觉得我肯定打不过你,但……我也想让你看看,我这两天从你身上……悟到的东西。”
昨天还是队友,今天,却已是最终的对手。
陈元看着他们眼中燃烧的火焰,笑了笑,伸手分别在两人肩膀上拍了拍。
“求之不得。”
短暂的叙旧结束。
随着导演一声令下,最后的十二名厨师,在全场的注视下,依次走上了那金碧辉煌的最终舞台。
聚光灯追逐着他们,每个人的表情,都被高清摄像机捕捉,纤毫毕现地投放在演播厅上方巨大的屏幕上。
主持人走上舞台,他今天换上了一身极为正式的黑色燕尾服,声音也比往常洪亮了数倍。
“女士们!先生们!”
“欢迎来到本届厨神大赛——最终决赛的现场!”
“今天,站在这里的,是从全亚洲数百名顶尖厨师中,厮杀而出的最后十二位强者!”
“他们将在这里,展开最后的,也是最灿烂的对决!”
现场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掌声。
主持人手势一引,指向评委席。
“而决定他们命运的,将是我们空前强大的评审团!”
镜头扫过。
评委席扩充到了整整十人!
皮埃尔、华夏宗师、早乙女哲哉这三位老面孔赫然在列。
除此之外,还增加了七位在亚洲乃至世界范围内都享有盛誉的食神级人物。
有“东南亚香料女王”之称的美食家,有掌控着日韩顶级食材供应链的财阀会长,甚至还有一位传说中拥有“神之舌”,以极致挑剔闻名于世的米其林匿名探员,今天也破例露出了真容。
“十位顶级评委,每人拥有十分!”
主持人顿了顿,将手挥向观众席。
“同时!我们现场还邀请了一百位来自各行各业的美食爱好者,组成大众评审团!他们每个人,手中握有宝贵的三分!”
“总分四百分!谁能在这场终极对决中,拿到最高分,谁就将是本届大赛的最终冠军!”
“他将获得……”
主持人拉长了声音,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
“高达一亿日元的巨额奖金!以及,厨神大赛的至高荣耀——黄金厨神奖杯!”
轰!
“一亿日元”!
这几个字像一颗深水炸弹,在所有选手的心湖里炸开了滔天巨浪!
就连一直云淡风轻的陈元,呼吸都猛地停滞了一瞬。
一个亿……日元?
那不就是五百多万人民币?
一瞬间,他的脑海里闪过一个画面。
老旧孤儿院里,孩子们穿着不合身的旧衣服,眼巴巴地看着电视里的新厨房广告,院长奶奶正佝偻着背,用漏水的锅给几十个孩子煮着土豆。
那双原本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第一次,燃起了名为“欲望”的熊熊烈火。
他要赢。
他必须赢!
主持人高举起手,看着选手们眼中喷薄的战意,满意地笑了。
“那么,决赛的题目就是——”
他停顿了三秒,用尽全身力气,一字一顿地吼了出来。
“用你,最擅长的料理,征服世界!”
话音落下。
所有选手眼中的光芒,瞬间变得无比璀璨!
最擅长的料理?
这是最开放的题目,也是最残酷的题目。
它考验的,是一个厨师毕生所学的沉淀,是其料理之魂的最终具象!
“比赛时间,两小时!”
“现在,我宣布——”
“厨神大赛最终决赛,正式开始!”
“当!”
一声清越的锣响,划破了演播厅的寂静。
刹那间,除了一个人之外,所有厨师都动了!
池志范如离弦之箭,冲向了那块A5级的顶级韩牛。
小船幼慈郎没有去抢夺食材,而是转身打开了自己的食盒,取出了一套传承了上百年的珍贵怀石料理器皿。
一位来自泰国的女厨师,面前则瞬间摆满了上百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香料,整个区域都被异香笼罩。
赛场,瞬间变成了一个高速运转的精密战场。
然而。
所有摄像机的镜头,却不约而同地,死死锁定了那个唯一没有动的人。
陈元。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琳琅满目的顶级食材区,眉头,竟然微微皱了起来。
观众傻了。
评委也愣住了。
“什么情况?陈元选手怎么不动?”
“是被决赛的阵仗吓到了?还是身体不舒服?”
演播厅里,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涌起。
只有陈元自己知道。
他不是紧张。
他……是犯了选择困难症。
最擅长的料理?
开水白菜?佛跳墙?文思豆腐?还是昨天刚解锁,蕴含了生死禅意的太极麻婆豆腐?
脑子里,厨神系统提供的菜谱,如同一条奔流不息的银河,每一颗星辰,都是一道登峰造极的菜品。
每一道,都是国宴级别。
每一道,都是他的“最擅长”。
这……到底该选哪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