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的铃声突然撞碎暮色。
高三（一）班的喧闹像被打翻的玻璃珠，叮叮当当滚得满教室都是。
说笑声、收拾书本的哗啦声、桌椅挪动的摩擦声缠在一起，闹得人太阳穴发紧。
李将来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面前摊着的物理习题集停在第47页。
笔尖悬在半空，墨汁在纸上晕开一小团灰黑，像他此刻拧成死结的心绪。
窗外的梧桐叶被风掀起，碎影在练习册上晃来晃去，像跳着杂乱的舞，晃得人眼晕。
可李将来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满脑子都是半小时前，学校后门那条爬满青苔的小巷。
砖墙上的青苔滑腻腻的，空气里飘着潮湿的霉味。
夕阳把巷口的砖墙染成暖橙色，苏念就站在那片光里，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不像平时那样梳得整整齐齐。
她没等他开口，踩着夕阳的光几步冲过来，仰着脸，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贴在额头上。
语速快得像要飞起来，连气都没喘匀：“将来！让叔叔立刻检查厂里那台老冲压机！尤其是液压系统和安全阀，千万不能大意！”
她的声音发颤，尾音里裹着一丝他从未听过的恐惧，眼睛亮得吓人，像有团火在里面烧。
李将来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下意识后退半步。
校服袖口却被她抓住——她的指尖凉得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还带着点汗湿的潮气。
隔着薄薄的校服布料，竟烫得他像被针尖扎了一下，下意识缩回了手。
“你又想做什么？”他甩开她的手，声音冷得像巷子里的风，防备像竖起的刺，“我爸厂里的事，你怎么会知道？”
苏念的指尖僵在半空，眼底闪过一丝受伤，随即又被焦急盖过去：“我没办法解释！你就当我做了个噩梦，梦到叔叔因为机器受伤了！算我求你，检查一下总没坏处！”
“噩梦？”李将来几乎要笑出声，可看到她眼底那层水汽，那仿佛亲眼见过灾难的惊惧，到了嘴边的讽刺又咽了回去。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苏念——不是最近这样带着狡黠靠近的样子，而是像个快要溺水的人，抓着最后一根稻草。
“哐当”一声，前排同学碰掉了文具盒，金属笔盖在地上滚出很远的声响。
李将来猛地回神，发现自己的指尖凉得发僵，像沾了露水，连握着笔的力气都弱了点。
他把笔尖按在草稿纸上，用力划出一道直线，试图把苏念的脸从脑海里划出去。
“太荒唐了。”他在心里默念，理智像块硬邦邦的石头，告诉自己这肯定是苏念的新把戏——用这种莫名其妙的关心，让他再次心软。
可那些细节总在眼前晃：她抓着他袖口时发白的指节，她提到“液压系统”时准确的语气。
她最后转身时，肩膀微微垮着，被夕阳拉得又细又长的背影，像根快要被风吹断的芦苇，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孤寂，让李将来的心里莫名揪了一下。
他收拾书包时，手指碰到了拉链上的金属扣，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父亲前几天吃饭时说的话——“厂里那台老冲压机，最近启动时总发出‘嘎吱嘎吱’的怪响，像生锈的零件在摩擦，我还以为是没上油。等赶完这批活，找师傅看看。”
当时他只“嗯”了一声，没放在心上，可现在，这话和苏念的警告叠在一起，像块石头压得他胸口发闷。
推着自行车走在回家的路上，晚风裹着初夏的栀子花香吹过来，甜得发腻。
可李将来却觉得浑身发紧，像被勒住了肩膀，连呼吸都带着点滞涩。
“万一呢？”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野草疯长。
他可以不信苏念那些荒唐的话，却不能拿父亲的安全赌“万一”——万一机器真的有问题，万一父亲真的受伤，这个家就垮了，他不敢想。
他停在巷口的路灯下，橘黄色的灯光落在他脸上，映出眼底的纠结。
掏手机时，指尖碰到了校服口袋里的硬糖——是上次苏念塞给他的，薄荷味的，现在还没化。
点开通讯录，“爸”的号码排在最前面。
李将来的指尖悬在拨号键上，指腹因为用力而泛白，连呼吸都放轻了，耳朵贴紧手机。
听着里面“嘟嘟”的提示音，心脏跳得像要撞开胸腔。
“喂，将来啊，放学了？”父亲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背景里还有冲压机“哐当哐当”的轰鸣声，显然还在厂里赶这批急活，连晚饭都没顾上吃。
“爸，你还在忙？”李将来的声音有点干，他清了清嗓子，目光落在路灯下自己的影子上。
“我今天在物理课上，老师讲了机械安全案例，说老旧设备不检查容易出故障……你厂里那台冲压机，最近没出什么问题吧？”他说得很轻，甚至故意让语气听起来像随口提起。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父亲的笑声：“你这孩子，还操心起这个了。放心吧，我心里有数，等这批货赶完就去检查。”
李将来攥着手机的手松了点，可心里的石头还没落地：“爸，要不明天就找师傅看看？不差这一天吧？”他的声音不自觉地发紧，连自己都没察觉带着恳求。
父亲似乎愣了一下，沉默了两秒，然后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气：“行，听你的。明天一早就找张师傅来，把机器拆了仔细检查。”
听到这话，李将来才觉得胸口的憋闷散了点，他对着电话“嗯”了一声，又嘱咐了几句“注意安全”，才挂了电话。
夜风再次吹过，梧桐叶的影子在地上晃来晃去。
李将来看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指尖还残留着拨号键的温度。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鬼使神差地相信苏念那荒诞的警告，或许是她眼里的恐惧太真实，或许是口袋里那颗没化的薄荷糖还带着清凉——他只知道，这样做了，心里的石头能轻一点。
巷口的路灯亮得刺眼，橘黄色的光把影子拉得很长。
李将来推着自行车慢慢往家走，脚步比来时轻快了点，可心里的疑问却像疯长的草，越拔越多。
苏念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些的？连“液压系统”“安全阀”这种专业术语都说得准确无误。
那个“噩梦”，真的只是个梦吗？
他摸出口袋里那颗快化了的薄荷糖，清凉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却没驱散心里的疑云——她的背后，好像藏着他不知道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