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索一旦串联起来,后续的调查便顺畅了许多。王五手下的人盯死了胡金水,很快便发现他果然与“快活林”的账房有过秘密接触,并在一次深夜,鬼鬼祟祟地将一个用油布包裹的长条状物件运出了城外,埋藏在赣江边一处废弃的码头木栈道之下。
“起出来了,是一门完整的西洋十二磅野战炮,还有五发配套的炮弹。”王五回报时,语气带着压抑的怒火,“炮身上的编号被锉掉了,但确定是我们丢的那门。”
人赃并获,似乎已经到了收网的时候。
“郑怀远那边有什么动静?”陈远问道,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他依旧每日在城内访友、洽谈生意,看起来不急不躁。倒是那个钱友亮,近日与按察使衙门的师爷走动得更勤了。”王五答道。
苏文茵沉吟道:“大人,如今赃物已获,胡金水罪证确凿,是否先行抓捕,撬开他的嘴,再顺藤摸瓜,牵扯出钱友亮和郑怀远?至少,能断掉淮系伸进来的一只爪子。”
陈远摇了摇头,目光锐利:“不急。胡金水不过是个被利用的小卒,抓了他,最多打草惊蛇,让郑怀远和钱友亮有所防备,甚至断尾求生。他们费尽心机偷走这门炮,绝不仅仅是为了藏起来。他们在等,等一个能发挥这门炮最大作用的机会。”
他站起身,走到悬挂的巨幅江西舆图前,目光在吉安、袁州和更北方的曾国藩大营之间逡巡。
“他们在等曾国藩的命令,等我们北上攻打袁州的军令。”陈远的声音低沉而肯定,“一旦我军开拔,或与谭宗亮部接战,这门被‘盗’的火炮突然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比如轰击我后方粮队,甚至‘误击’友军……届时,丢失军械、指挥不力的罪名扣下来,才是真正的杀招。”
苏文茵倒吸一口凉气:“届时人证物证(指向我们内部管理混乱乃至通敌)俱在,大人您百口莫辩!淮系此计,甚是毒辣!”
“所以,现在抓胡金水,等于帮他们销毁了这颗随时可以引爆的炸弹。”陈远冷笑,“让他们留着,让他们以为我们毫无察觉。我们要等,等他们自己把这张牌打出来,再当场按住那只出千的手!”
他下令:“王五,派最得力的人,日夜监视那处藏炮点,确保火炮在我们的掌控之下,但绝不可被对方察觉。同时,对胡金水的监视不能放松,看看他接下来还会和谁联系。”
“明白!”王五领命而去。
就在陈远布下陷阱,静待猎物进一步动作之时,郑怀远再次登门拜访了。这一次,他的姿态似乎放得更低了些。
“陈大人,前日所提之事,不知大人考虑得如何?”郑怀远笑容可掬,“如今曾帅催促进兵,袁州谭绍光(谭宗亮)亦非易与之辈,大人独处赣西,两面受压,非长久之计啊。淮扬之地,物阜民丰,李中堂求贤若渴,若得大人这般良将,必能大展宏图。”
陈远心中冷笑,面上却适当地流露出几分犹豫与权衡:“郑先生好意,陈某心领。只是,曾帅待我不薄,此时背离,恐为天下人耻笑。况且,淮扬虽好,终究是客军,根基浅薄……”
郑怀远见状,以为陈远心动,只是顾忌名声和前程,便压低声音道:“大人多虑了。良禽择木,良臣择主,古之常理。至于前程,只要大人点头,一纸调令,自有京师贵人从中斡旋。届时大人以客将身份领兵入淮,粮饷器械优先供给,岂不胜过在此地受那江西官场的窝囊气?”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道:“况且,吉安虽好,却也非铁板一块。有些隐患,若不早除,恐成大患。若大人愿移步淮扬,这些琐碎麻烦,自有旁人替大人料理干净。”
这话语中,已然带上了隐隐的威胁。暗示他们不仅知道吉安内部有问题,甚至有能力引爆它。
陈远心中雪亮,对方这是在加大筹码,同时也是在催促他做决定。他故作沉思良久,才叹了口气道:“郑先生所言,确实句句在理。只是此事关乎陈某身家性命与麾下数千弟兄的前程,还需与几位心腹再仔细商议。请先生再宽限几日,如何?”
郑怀远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很快又堆起笑容:“自然,自然。如此大事,原该慎重。那鄙人就静候佳音了。”
送走郑怀远,陈远脸上的客套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锐利。
“他们等不及了。”陈远对苏文茵道,“谭宗亮在袁州整顿防务,曾国藩的耐心有限,他们必须在我军北上之前,逼我做出选择,或者,彻底将我搞垮。”
“那我们……”
“将计就计。”陈远断然道,“他们想看我进退维谷,我就做给他们看。传令下去,靖安营及吉安团练,即日起加大征粮力度,多派斥候向北侦察,做出积极备战的姿态。同时,让王五找个由头,和胡金水起些冲突,但要控制在合理范围内,显得是我们内部管理出了问题,无暇他顾。”
他要营造出一种外有强敌压境,内有隐患滋生,主将焦头烂额、犹豫不决的假象。只有这样,才能让幕后之人放心地继续他们的计划,直到图穷匕见的那一刻。
吉安城内的空气,因着这表面的紧锣密鼓和暗地里的剑拔弩张,而显得愈发凝重。一场风暴,正在悄无声息地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