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若泠指尖点了点纸面边角,并未多做解释:“墨小叔只需按上面的规格赶制便好。”
她心里自有盘算,这些东西是要让府中上下人人备上的。
既然决定不再置身事外,那每个人都得有件能自保的法器才稳妥。
符箓她早已画妥,如今已能做到一符多画,即便府中禁制真被攻破,有这些符箓在,短时间内也能护住人。
两人就材质选用、锻造细节敲定妥当,明若泠起身告辞。
出了办公阁,她与在廊下等候的墨无暇等人汇合,转身往万宝楼去,那里人多眼杂,最容易听见些市井间流传的小道消息。
快到万宝酒楼时,前方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一队仪仗浩大的队伍迎面走来,排场铺得极开,逼得原本正常行走的路人纷纷往两侧避让,硬生生让出一条通路。
身后立刻响起此起彼伏的议论声:
“这是谁的队伍?竟敢在城内如此招摇!”
“光仪仗队就有二十六人……好大的气派!”
“我听说了,这是绯雀国的圣女!你看那紫金配色,绯雀国最是钟爱,出了名的张扬!”
话音刚落,仪仗队前排的卫队突然动了。
他们身着紫金鳞甲,腰间雷纹长剑骤然迸出细碎电光,伴着几声沉闷雷鸣,吓得周围路人瞬间噤声,再没人敢私语。
明若泠抬眼望去,只见队伍中央的车驾果然以紫金色为主调,银白镶边、深蓝衬底,层层叠叠的纹饰既显尊贵,又透着几分仙韵。
更引人注目的是随驾而行的几位天音使——她们身着银丝绣星纹的深紫长袍,面覆轻纱,手中九节紫玉杖的顶端悬着幻音铃,行走间铃音轻响,化作阵阵清心梵音,听得人仿佛心神都被涤荡过一般。
“不对劲。”
明若泠心头一凛,忽然发现身旁的明若潇和墨无暇眼神有些发直,眸中蒙着一层薄雾。
她立刻攥紧两人的手,暗自警惕,这梵音看似净化心神,实则暗藏玄机,会让人不自觉心生向往,若是心智不坚,恐怕真会被迷惑得誓死追随。
奇怪的是,她自己竟丝毫不受影响。
来不及细想,她指尖已各滑出一张破妄醒神符,快准稳地贴在两人手腕上。
“嗡——”符箓触肤即亮,明若潇和墨无暇的神识像是被猛地荡了一下。
不过两个呼吸的功夫,她们眼中的迷茫便迅速退散,都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似是刚从混沌中挣脱。
“姐姐,我脑袋有点疼。”
明若潇年纪小,承受力稍弱,揉着太阳穴小声道。
明若泠立刻伸手覆上她的额头,一股温润如溪的木系灵力缓缓注入她的识海。
“好舒服!”
明若潇眼睛一亮,惊喜地看向她,“姐姐,你的灵力好厉害!我自己恢复的话,肯定没这么快。”
她心里暗下决心,得赶紧加紧修炼才行,姐姐清醒还不到一年,竟已有这般能力了。
旁边的墨无暇这时凑近明若泠,压低声音道:
“我想起来了,这般阵仗,应该是姬氏一族特意请来的。听说……可能是为了联姻。”
“联姻?”
明若泠微怔,没想到这修真界竟也需靠联姻维系关系。
她不由自主地望向那辆车驾,垂落的星纱帷幕遮掩得严严实实,让人猜不透里面那位绯雀国圣女,究竟是何种样貌。
墨无暇轻笑一声,目光掠过仪仗队尾那几个看似不起眼的随行侍卫,低声道:
“是啊,瞧这阵仗,车驾里的人在绯雀国定是极受宠的。”
明若泠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果然见那些侍卫步伐沉稳,腰间虽挂着寻常佩刀,指节却分明有着常年握剑磨出的厚茧,瞧着倒像是乔装的武士。
那支仪仗队浩浩荡荡,足足走了半刻钟才渐渐消失在街角。
受宠?
明若泠心中暗忖,若是真的受宠,又怎会让她独自千里迢迢来到异国,往后多半还要困在此地?
想来是绯雀国出了什么事,竟要靠一个女子来求合作、寻庇护。
说话间,街上人流渐渐恢复如常。明若泠望向不远处的万宝楼,敛了敛神色对两人道:“我们先上楼吧。”
三人刚踏入万宝楼,便被里面的喧闹裹挟。
还未到午时,楼内竟已人满为患,座无虚席。
入耳的议论声此起彼伏,十有八九都在说绯雀国圣女入城的事,沸沸扬扬的,几乎盖过了楼里的茶盏碰撞声。
“诶,姐姐你听,楼下那边有人在说你呢!”
明若潇趴在二楼雅间的雕花木窗上,半截身子探出去,回头时笑得眉眼都挤在了一起,辫子上的银铃随着动作叮当作响。
窗外正是万宝楼热闹的大堂,酒气混着菜香漫上来,明若泠执杯的手顿了顿。
她近日除了明府门前柳氏那档子事,并未在人前露过什么锋芒,怎会突然成了谈资?
“说我什么?”
“她们说呀,”明若潇凑近了些,压低声音眨着眼,“你既然不傻了,那二皇子说不定要重提婚约呢!”
“婚约?”明若泠眉峰微挑,指尖摩挲着微凉的杯壁,“我何时有过婚约?这二皇子又是哪号人物?”
她脑子里搜遍了原主的记忆,竟全无半点印象。
明若潇往楼下努了努嘴,明若泠与墨无暇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大堂东侧用一架描金山水屏风隔出个雅座,里面围坐四人,头上珠翠摇曳,身上绫罗绸缎在灯下泛着柔光,瞧着是官宦人家的女儿,却没进二楼更私密的雅间。
明若泠识海中暗自吩咐雪球,雪球会意,虚拟屏幕瞬间在她眼前展开,还换成了影音模式。
下一秒,一行行淡蓝色的文字便无声无息地浮现屏幕右边,正是屏风后四人的对话。
光幕里,穿紫衣的女子正捻着帕子笑:
“这消息保真吗?若真是如此,二皇子一回皇城,岂不是就要和明家小姐大婚了?”
对面穿绿衣的立刻啐了一声,语气愤愤:
“凭什么?都多少年了,谁不默认这婚约早作数了?当初不过是口头应下,怎能让明若泠那个傻子捡了现成的便宜!”
这话刚落,旁边穿青衣的慌忙拉了拉主位上红衣女子的衣袖,怯生生喊了句:“薇姐姐……”
那被称作“薇姐姐”的红衣女子脸上瞧不出怒意,指尖却死死攥着腰间玉佩,指节泛白,眼底翻涌的不满几乎要溢出来。
明若泠收回目光,满是疑惑地看向墨无暇:“无暇,这劳什子二皇子到底是谁?”
这种突然冒出来的婚约,未免也太老套了些。
墨无暇端着茶盏的手停在唇边,沉吟片刻。她常年在外游历,对姬氏皇朝的皇室宗亲不算熟稔,却也有些模糊印象:
“我记得姬氏有座玄霄天枢院,是皇室和第一势力玄霄阁合办的,那二皇子一直在院里修行,极少回皇城。名字……好像是叫姬湛?”她想了半晌,才笃定地吐出这个名字。
话音刚落,楼下屏风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响,像是茶杯磕在了桌案上。
瞥见那红衣女子目光越过攒动的人群,朝着那几位讨论明家的宾客看去,带着几分探究,几分不甘。
明若泠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指尖无意识地叩着桌面。
玄霄阁这做派倒是一贯如此,皇室学院要掺一脚,各方势力要搭个桥,偏对明家始终是不远不近,面上毫无往来,暗地里的眼线却从没断过。
“这高级大陆派下来的分支,在青桑国到底图什么?”她低声自语。总不能就为了盯着明家这点事。
目光转回楼下,那红衣女子眼底的火气仍未散,明若泠眉梢微挑:“这红衣女子你认识?”
她抬眼看向楼下,周芷薇眼底的愤恨太过直白,倒不像是装的。
她从前是傻过,却不代表现在会任人拿捏。
明家如今在青桑国也是响当当的家族,凭什么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皇子说要娶,她就得应?
“她是丞相之女周芷薇。”
墨无暇望着屏风后那抹红影,“周家是姬氏开国时就跟着打天下的,如今稳居百官之首,修为血脉都算顶尖。外头都说周丞相一家向来心善,从不沾杀孽。”
修士不沾杀孽?”明若泠嗤笑一声,指尖转着茶杯,“怕不是装出来的吧。”
“可不是嘛。”
墨无暇啧了一声,朝楼下努嘴,“我早年在这城里住过几个月,常撞见她。小时候脾气烈得很,不过是长大了学会藏着掖着罢了。你瞧,这才听了几句闲话,眼尾都红了。”
明若泠望着那抹红衣,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自己这是平白添了个小对头?
“芷薇……”她默念着这名字,二字如香草般清雅,似蔷薇般柔韧,兼具智慧与灵秀。
偏偏配了个点火就着的性子。
明若泠忽然想起今日传开的姬氏宴会,“看来那二皇子是真要回来了,这周芷薇……是他的爱慕者,还是如今与他有婚约?”
楼下屏风后,周芷薇已勉强压下火气,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似是察觉到三人的目光,忽又抬起了头,目光直直射向明若泠雅间窗口。
明若泠三人的目光早已从屏风后移开,看似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万宝楼的景致,雕梁画栋间悬着的琉璃灯映得满堂流光,楼下人潮往来喧嚣,倒真像在欣赏这楼里的热闹。
周芷薇的视线却黏在她们身上挪不开了。当看清窗边立着的墨无暇时,她刚压下去的愤恨忽然化作一阵难以言说的艳羡。
神机宗大小姐的名头谁不晓得?
年纪轻轻便走遍大陆,行事自由自在,纵是没了母亲照拂,身后有整个宗门兜底,姑姑小叔更是修为深不可测的人物。
同是贵女,自己却像只关在金丝笼里的雀,半步不由心。
目光扫过明若潇,周芷薇又蹙起了眉。
明家小丫头生得粉雕玉琢,家世同样显赫,可惜……她余光瞥向明若潇身侧,那抹清冷的身影与小丫头有七分相似,却多了份疏离出尘的气韵。
是她?
周芷薇心头猛地一跳。
那便是传说中“神魂归位”的明若泠?
从前只当是谣言,毕竟一个痴傻了十几年的人,怎会突然脱胎换骨?
可眼前这女子,明眸皓齿,眼波流转间哪有半分痴傻模样?
若她真的好了……那过几日的宫宴……
“啪!”
青瓷茶杯被狠狠砸在桌上,碎裂声惊得屏风外都静了一瞬。
周芷薇猛地起身,裙裾扫过凳脚,带倒了一只空碟。
她什么也没说,攥紧了拳快步往外走,婢女慌忙捡起地上的碎瓷,小跑着跟了上去。
屏风后剩下的三人面面相觑。
“薇姐姐这是……”紫衣女子讷讷道。
绿衣女子撇撇嘴,捡起块糕点塞进嘴里:
“还能是什么?被气着了呗。不过说起来,今日真是晦气,偏巧坐在她们楼下说明家的闲话……”
青衣女子叹了口气,招呼店小二来收拾:
“罢了,先把账结了吧,总不能真让店家找周小姐要赔偿。”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终究还是耐着性子,将桌上剩下的酒菜慢慢吃完了。
周芷薇气冲冲的背影刚消失在门口,明若潇和墨无暇的目光就齐刷刷落在明若泠身上。
她对着两人摊了摊手,一脸无辜:“真不关我的事啊。”
“姐姐,那我是不是要有姐夫了?”
明若潇眼睛亮晶晶的,在她看来,有婚约约莫就等于要结亲,结亲了自然就有姐夫。
明若泠屈指往她脑门上弹了一下:
“打住!你姐我还没到谈婚论嫁的年纪,再说了,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当你姐夫的。”
至少也得是裴寂昀那样的人物才行。那劳什子二皇子,是玉面公子还是歪瓜裂枣都不知道,盲婚哑嫁可行不得......
明若潇捂着额头喏喏应了声“哦”,圆溜溜的眼睛却还盯着她,满是好奇。
正说着,墨无暇忽然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明若泠,低声道:
“泠泠,你看那边——穿紫衣的女人一直在瞟我们。”
明若泠顺着她示意的方向望去,只见右侧一间雅室的窗开着,一个紫衣女子正斜倚在窗边品茶。
那女子的目光看似随意,却总在她和若潇身上打转,带着种说不出的审视。
被她们注意到的瞬间,紫衣女子非但没移开视线,反而抬眼直直望过来,眼神毫不掩饰。
明若泠心头微凝——这女子是谁?目光里的敌意虽淡,却藏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