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昀望着明若泠雀跃离去的背影,那抹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蜿蜒的石阶尽头,连带着她身上清浅的丹香与灵气波动,都在风里散得彻底。
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角,暗自感叹。
便是他这修为,也难做到像她这般,消失的那一息便彻底敛去所有气息,半点痕迹不留。
心念落定,他也不再停留,身影几闪便隐入了道旁的灵植阴影里。
他在山下买的那处小院离明家府宅本就不远,此刻踏着秋风往回走,脚步竟不自觉追着方才明若泠离开的方向,直到拐进最近的一道岔路才收住心神。
秋风这会儿又烈了些,吹得路旁的梧桐叶簌簌作响,叶尖已染了层枯黄,瞧着便有了离枝的征兆。
明若泠刚落在梧桐阁的青石台上,一阵风就卷着片枯叶掠来,那叶子在她肩头打了个旋,便打着转儿坠向地面。
“我的天气四姐妹呢~”
她扬声喊着,尾音拖得轻快,“速速接见本小姐~”
笑声跟着飘出来,像檐角悬着的铜铃被秋风撞了,叮叮当当的,在暮色里滚得老远。
话音才落,四道截然不同的灵气波动就从阁内偏厅涌出来,伴着叽叽喳喳的应声:
“小姐!”
“小姐可算回来了!”
“看我新温的灵果饮,还带着蜜香呢小姐!”
“小姐您这几日没回来,阁里的灵草都念叨您啦!”
风阑、雪霁、雨酥、云霜四个姑娘一下子围了上来,眉眼间全是久等的雀跃与欢喜,把她圈在中间不住地问。
风阑先稳了稳神,想起先禀告正事,往前半步道:
“小姐,上次您吩咐安置缚柳她们的事,已经妥当了。如今她们在湾南县落了户,缚柳的弟弟虽有些跛脚,我按您的意思留了两瓶‘续筋丹’,假以时日定能痊愈。”
明若泠这才点头——风阑不说,她倒真忘了这茬。
那日从缚柳与锁秋身上吸尽魔气后,是她求着祖父把人交由自己处置。
她和雪球当时还诧异呢,这二人被明璐瑶折磨了那般久,经脉都损了大半,竟没生出半分心魔,只是那会儿已存了死志。
后来还是靠雪球追溯功能翻遍了青桑国,才寻到缚柳弟弟还活着的消息。
最后二人以心神立誓,绝不对明家不利,明璐瑶也已身死,她们心头的怨结才算消了。
她记得初见锁秋时,姑娘脚踝就有些跛,如今缚柳的弟弟寻到时也是这般……
这般也好,三人做个凡人,在湾南县那样远离纷争的小地方落户,倒能安稳度日。
“那就好。”她轻轻叹口气,指尖捻了捻袖角,“都是可怜人,能有新生便好。”
雪霁见气氛沉了些,忙上前接话:“小姐,五长老和二小姐、二少爷自宫宴后就没露过面,听药童说,应当是到了冲关的要紧时候,怕是在闭死关呢。”
四个姑娘围着她,絮絮叨叨说了好些她没留意的事:
明依早已离了青桑国,说是要去东域寻一处上古道宗求师;明尔留在了江家,成了江挽月身边最得力的帮手。
药王山庄自宫宴后就大门紧闭,连城里的药王阁都歇业了,再没开过门。
还有皇室那边,几位公主皇子竟都一并进了皇室秘境修炼,瞧着倒像宫宴上那场变故从未发生过一般。
“小姐,还有件怪事。”
雨酥皱着眉道,“这天元城里的百姓和低阶修士,好像都不知道皇室宫变的事,有时候提起皇室、玄霄阁还乐呵呵的,跟没出过乱子似的。”
“该是玄霄阁早做了部署。”
明若泠端起云霜递来的果饮抿了口,语气淡然,“他们既想稳住局面,自然要抹去痕迹。不必理会,如今各方都元气大伤,他们的狐狸尾巴,总有露出来的那天。”
她说着走到梧桐树下的小榻旁坐下——这是她常来悟道的地方,树下灵气最足。
给自己斟了杯灵茶,才缓缓道:“今日过后,我要出趟远门。这里的事,还要靠你们四个盯着。若是有解决不了的,直接去找母亲,别冒险;真要出门办事,就让影卫跟着……”
话没说完,云霜带着哭腔的声音就响了:“小姐!你才刚回来怎的又要走了?这回不带我们吗?”
风阑也跟着点头:“是啊小姐!这回奴婢们跟着,还能护着您!”
雪霁和雨酥也张了张嘴,似要附和。
明若泠忙抬手按住:“别急,听我说。”
她招了招手,让四人在榻边的石凳上坐下。四个姑娘乖乖落座,雨酥和云霜眼眶还红着,风阑与雪霁虽没掉泪,脸上也满是难掩的低落。
自家小姐自醒来后好像就没歇过,忙完西院之事、又有血煞……
平时忙修炼,神魂归位之后更爱独来独往了,只有实在分身乏术时才会吩咐她们做事,平日最严的时候,也不过催着她们抓紧修炼。说到底,还是心疼。
“你们是我最信得过的人,我也不瞒你们。”明若泠看着她们,眸色认真。
“我醒来后修为虽一跃到了觉醒境巅峰,可后来就没半点突破的动静。如今虽是凝核境初期,也是那日宫宴上遭了冲击,才冲破了些桎梏,但这远远不够。我必须出去寻个地方,彻底解开身上的缚束。”
其实这些话本不必细说,可一想到要离开熟悉的地方,心里头难免有些发慌,就想拉着熟悉的人多说几句——这也是她打小就改不了的毛病。
不知不觉间,夜幕已悄悄落了下来,天边的云霞被墨色的天幕吞了,一轮弯月慢悠悠地爬了上来,清辉洒在梧桐叶上,泛着淡淡的光。
“好啦!”明若泠忽然拍了拍手,眼里重新亮起光,“今儿是我走前最后一夜,咱们来吃火锅!”
“火锅?”四人异口同声,眼里满是茫然。
“是呀,美味火锅!”
“喵喵!”一声轻叫,原本蜷在廊下假作灵猫的雪球“噌”地跳了过来,尾巴直晃——竟是听到“火锅”二字,自己冒出来了。
明若泠被它逗笑:“雪球真聪明,闻着味儿就来啦!”
...
夜色如墨,浓稠得仿佛能将世间万物吞噬。
在雪球不知疲倦地搜寻与确认下,霜鸾国作为目的地的可行性终于尘埃落定,随即一幅详尽的路线图便悄然生成。
明若泠将天工阁近期精心绘制好的图纸一一妥善收放。
此去归期难定,她只能细细叮嘱天气四姐妹,务必按时将图纸送达指定之处。毕竟在四象星罗战开始之前,她恐怕难以亲自承担这份重任了。
诸事准备停当,明若泠回到空间公寓的房间,在柔和的光晕中,身心俱疲地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阁外的梧桐叶隙间,天际终于裂开一道细小的金缝,微光如碎金般洒落。
夜色像被无形的手驱赶,缓缓退至西面的墙根,蜷缩片刻后,便彻底消散在晨光里。天光煌煌铺开,将这处被花木环绕的梧桐阁,照得满院清亮。
明若泠再次将所有事务细细叮嘱给天气四姐妹,又留下满满一匣子她们爱吃的零食,直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琳琅满目的零食吸引,她才悄然无声地离开梧桐阁。
一道幽影闪烁,瞬间消失在明家府宅,而后稳稳落在十里之外的竹林之中。
这里是昨夜与裴寂昀约好的碰面地点,碧翠的竹影在晨光中摇曳,空气中满是清冽的竹香。
此时的明若泠,并未如往常般佩戴过多首饰装点自己。在那一片碧翠欲滴的竹林间,她显得格外醒目。
一身玄素之色的衣衫,恰似在碧玉色宣纸上落下的一道极简的墨痕,简洁而不失韵味。
裴寂昀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当他看见明若泠出现的那一刻,目光瞬间被她那不同于寻常的利落打扮所吸引。
三千如瀑的墨发,只用一根一指宽的淡金色发带松松束了一半,挽成短马尾垂在脑后,既不束缚动作,又透着几分爽利。
余下的发丝随意散在肩背,风一吹便轻轻拂动,藏着不经意的洒脱。
见她走来,他眼中骤然一亮——这般利落的装扮,与往日的清雅模样截然不同,却更显灵动。
只是目光扫过她的发间,他心里又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今日这装扮,倒没法戴自己先前送的月魄凝霜簪了。
可转念一想,若用月华织一根独一无二的发带赠予她,岂不是更合时宜?念头刚起,他的耳尖便悄悄热了几分。
“泠儿!”
晨光初透,竹林间还弥漫着一层淡淡的薄雾,仿若轻纱。
少年清脆的声音便划破了竹林的静谧,许久未曾发音的嗓子,微微带着一丝嘶哑,却又化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热切。
“嘿,昀师弟!你这么早就到了?”明若泠快步上前,眼底带着几分意外。
二人约好辰时各自出发,她还以为自己是早到的那个。
走到裴寂昀跟前,她才看清他今日的模样:褪去了昨日的锦袍,他静静地立于天光之下,一袭墨色长袍垂顺如瀑,腰间一根同色束带紧紧收束,恰到好处地勒出劲瘦利落的腰线。
一枚质地上乘的青白玉佩悬在腰侧,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泛着温润的光。
他满头青丝被高高拢起,以一顶精巧的银丝发冠紧紧束成马尾,尽显利落非常。
那发冠造型古朴,两侧竟各垂下一条长至胸口的细银链,纤细精巧如蛛丝。
链尾缀着更细小的、状若水滴的墨色玉髓坠子,随着他偏头看来,那两条银链与坠子便在空中荡出极细微的弧光,清冷而精致。
恰似少年眼中细碎的光芒,璀璨而动人。
明若泠心里暗叹:带他同行果然是对的,既能当保镖,还能养眼,简直是“双份收获”。
“我也才刚到,一来到就看见你在这里了,”裴寂昀轻声回答方才明若泠的问题,语气轻柔,仿佛丝毫没有在意明若泠喊的那句“昀师弟”。
在他心里,只要是泠儿喊的,无论什么称呼都无比动听。
“不知你可已经有行走路线?如若没有,不如让我当向导如何?”裴寂昀眼中带着一丝期待,看向明若泠。
“路线是有,不过是按现有舆图画的,哪有你这个‘活地图’管用。”明若泠笑着点头,想起当初深入血煞盟时,也是靠他带路才避开了诸多险地。
“那便交给我。”裴寂昀应得干脆,随即抬手从储物戒指中取出一物。
那东西初看小巧,落地后却骤然变大,竟是一艘中等大小的云舟。
云舟的外表虽没有过于华丽的装饰,却处处彰显着实用性。瞧着比世家常见的画舫还要大上一些,云帆的帆面上隐隐浮现《风行咒》的符文,此时明明无风,那帆面却自动吸纳天地灵气,鼓荡起来,发出轻微的猎猎声响。
而那雕花观景阁更是格外吸睛,精致的雕花工艺,让人不禁感叹工匠的鬼斧神工。
“你这可真是大手笔!妥妥的出远门必备精品啊!”明若泠忍不住惊叹。
“泠儿过誉了,既是远行,必定要舒适些,隐蔽性好的工具比较合适。”裴寂昀微笑着解释,手中银紫灵气渐起,隔空朝着云舟打了一个印记。
那印记如同赋予了云舟生命一般,只见云舟仿若活过来一般,竟开始轻轻扇动它的长翼,发出低沉的嗡鸣声。
明若泠还沉浸在惊叹之中,他顺势拉过明若泠的手腕,将她带上云舟。
一踏上舟内,明若泠更是惊奇不已,这云舟的操作简直就像超现代的无人驾驶,不仅能自动导航,还能自动规避风险。
中心仓内,一颗巨大的能量石稳稳地镶嵌在其中,散发着柔和而神秘的光芒,为云舟提供源源不断的动力。
明若泠不禁转身,朝着裴寂昀竖起大拇指,由衷地赞叹道:“这才是贵公子该有的派头,我那辆车辇瞬间就不够看了。”
待云舟缓缓升上高空,穿过晨雾,裴寂昀引着她走进舟内大厅。
厅内布置得如雅致的厢房,桌椅、茶案一应俱全。
明若泠从空间里掏出几瓶“快乐水”放在桌上,凑到裴寂昀身边,看着他展开一张地图。
“我们此去的路线是这样...”
裴寂昀指尖点在地图上,“到了国境线,必须下舟走陆路——那边禁制飞行。霜鸾国在东洲最北,我们至少要经过两道边境线,途中怕是会遇到些麻烦……”
他话音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锐利,“就像现在,已经有‘老鼠’在后面跟着了。”
地图上,青桑国居于南边,赤枭、绯雀两国分据西东,国土面积错落,边境线犬牙交错。若想直线抵达霜鸾国,必经的两道边境线,历来都是鱼龙混杂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