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殳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楔子,钉入安心尚在嗡鸣的脑海。
她的那一部分魂魄,没有回归,而是与尸傀王的残骸、那柄布满裂纹的剑,达成了一种诡异而脆弱的平衡?
这平衡能维持多久?她招惹的,是一个无法理解的古老存在?
巨大的信息量和潜在的恐怖让安心几乎无法思考,她只能怔怔地看着魏殳,看着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沉重与悲悯。
滴答……滴答……
密室中那不知源头的滴水声,此刻听起来更像是某种不祥的读秒。
魏殳挣扎着,用未受伤的手臂支撑着墙壁,试图站起来。
他的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伤口,带来压抑的闷哼,但他眼神中的坚韧未曾改变。
他必须离开这里,玄玑子虽死,但这义庄绝非久留之地,谁知道那所谓的“平衡”何时会被打破?谁知道是否还有别的危险?
“还能走吗?”
他声音沙哑地问安心,目光扫过她苍白的脸和满身的狼狈。
安心咬了咬牙,忍住浑身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疲惫,重重地点了点头。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她试着活动手脚,虽然酸痛无比,但骨头似乎没断。
魏殳不再多言,示意她跟上。
他踉跄着走到那具正在风化的尸傀王骨骸前,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那柄插入骨缝的青铜短剑。
剑身黯淡,裂纹遍布,但剑格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温润光泽,却让他心头莫名一悸。
他没有尝试拔剑,直觉告诉他,此刻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打破那危险的平衡,引发不可预料的后果。
他弯腰,从玄玑子尸体旁捡起了那个悬浮过安心本源的白骨支架。
支架入手冰凉,散发着邪异的气息,但此刻也黯淡无光,仿佛失去了核心。
魏殳将其小心收起,或许日后能从中找到一些线索。
“走。”
他低声道,率先朝着密室的出口,那条倾斜向上的石头甬道走去。
安心紧随其后,每一步都踩在粘稠的血污和碎骨上,让她胃里阵阵翻腾。
甬道内的火把已经熄灭大半,只剩下零星的火苗在黑暗中跳跃,将两人的影子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拉长扭曲,如同跟随的鬼魅。
重新回到义庄大厅,这里的景象同样狼藉。
那些被惊动的僵尸在尸傀王苏醒的恐怖威压下似乎早已溃散,只剩下几具残缺的尸骸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尸臭和硝石燃烧后的混合气味。
义庄的大门依旧敞开着,外面不再是浓雾,而是……一种更深沉、更令人不安的黑暗。
那不是夜晚的自然黑暗,而是一种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粘稠如墨的漆黑。
连月光和星光都彻底消失了,仿佛整个义庄被剥离出了正常的世界,投入了一口巨大的墨缸。
魏殳在门口停下脚步,眉头紧锁,警惕地感受着外界的气息。
没有风声,没有虫鸣,只有一种绝对的、死寂的压抑。
“不对劲……”
他喃喃自语,手中的短剑握得更紧。
安心也感觉到了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她下意识地靠近魏殳,声音发颤:“外面……怎么了?”
魏殳没有回答,他深吸一口气,迈步踏出了义庄的门槛。
一步踏入,仿佛进入了另一个维度。
黑暗浓郁得如同实质,伸手不见五指。空气冰冷刺骨,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类似于铁锈和坟墓泥土混合的腥甜气味。
更让人心悸的是,在这绝对的黑暗和寂静中,似乎有无数双眼睛,正在无声地注视着他们。
魏殳从怀中摸索出一张备用的、画着简易照明符的黄纸,指尖逼出一点微弱的法力,将其点燃。
噗!
符纸燃起一团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了周围方寸之地。
光线所及之处,让两人的心瞬间沉入了谷底!
只见义庄外的空地上,荒草枯萎发黑,地面上凝结着一层薄薄的白霜。
而更远处,原本应该是镇子方向的地方,此刻完全被那种粘稠的黑暗吞噬,什么也看不见。
但就在这昏黄光晕的边缘,他们看到了……人影。
不是活人。
是镇上的居民。
卖肉的张屠户,隔壁绣花的王寡妇,经常来订棺材的李老头……他们一个个面无表情,眼神空洞,皮肤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颜色,静静地站在黑暗里,如同一个个失去了提线的木偶。
他们的站姿僵硬,一动不动,仿佛已经站在那里很久很久。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这些“人”的脚下,都没有影子。
魏殳手中的照明符火光摇曳,将最近一个“人”——李老头那张沟壑纵横、此刻却毫无生气的脸,照得忽明忽暗。
“李……李伯?”
安心颤抖着,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李老头毫无反应,空洞的眼珠直勾勾地“看”着前方,仿佛根本没有听到。
魏殳猛地将安心拉回身边,脸色难看至极:“别叫!他们……已经不是活人了!”
“是……是那些被操控的……”安心想起之前围攻棺材铺的景象。
“不……不一样。”
魏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之前那些,还能动,还有攻击性。这些……像是被抽走了魂,只剩下空壳……而且,范围太大了……”
他的目光扫过光晕所能照到的极限,那里影影绰绰,似乎还有更多这样的“空壳”静静地站立在黑暗中。
整个镇子,仿佛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停尸场!
是谁干的?玄玑子已经死了!尸傀王也完了!难道还有别的邪祟?还是……魏殳不敢想下去,那个关于“古老存在”的猜测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回棺材铺!那里有他布置多年的阵法,或许还能暂时抵挡!
他拉着安心,小心翼翼地、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地,试图从这些静止的“空壳”之间穿行过去,朝着记忆中棺材铺的方向移动。
然而,他们刚走出没几步。
啪嗒。
一声轻微的、仿佛水滴落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魏殳猛地回头!
只见义庄门口,那个原本静止不动的李老头的“空壳”,竟然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了头!
他那空洞的眼窝,精准地“锁定”了魏殳手中照明符的光源!
紧接着,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以李老头为中心,周围那些原本静止的“空壳”,像是接收到了某种信号,一个个都开始极其缓慢地、发出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齐刷刷地……转过了头!
成百上千张死灰色的、毫无表情的脸,在昏黄的光晕边缘,无声地“注视”着他们!
黑暗深处,似乎响起了更多……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正在由远及近,朝着他们汇聚而来!
这些“空壳”……活了?!或者说,被某种东西……唤醒了?!
魏殳头皮瞬间炸开!他想也不想,一把将照明符捏灭!
黑暗再次吞噬了一切!
但那种被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的毛骨悚然感,却更加清晰了!
“跑!”
魏殳只来得及低吼一声,凭着记忆和感觉,拉着安心,朝着一个方向发足狂奔!
身后,那啪嗒啪嗒的脚步声瞬间变得密集、急促起来!如同潮水般,紧追不舍!
黑暗中,他们看不清路,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拼命奔跑,撞到冰冷的、僵硬的“身体”也顾不上,只能奋力推开!
耳边全是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心脏狂跳的声音,以及身后那越来越近的、令人绝望的追逐声!
整个镇子,仿佛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捕猎场!而他们,就是唯一的猎物!
安心只觉得肺部火辣辣地疼,腿脚发软,几乎要瘫倒在地。绝望再次攫住了她。
就在这时,她灵魂深处,那与青铜短剑、与尸傀王残骸达成“平衡”的本源,似乎被这极致的危险和奔跑的剧烈震动再次触动!
一丝极其微弱、却冰冷彻骨的感应,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不是指向身后的追兵,而是指向了……他们的左前方!
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它?或者说……在召唤着它?
“左边……”
安心几乎是凭着本能,嘶哑地喊了出来,“往左边跑!”
魏殳此刻也顾不上多想,猛地调转方向,朝着左边冲去!
奇怪的是,当他们改变方向后,身后那密集的脚步声,似乎……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迟疑和混乱?
但很快,又再次调整方向,紧追上来!
两人在绝对的黑暗和无数“活尸”的围追堵截下,亡命奔逃。
安心的那丝微弱感应时断时续,指引着他们如同无头苍蝇般在诡异的镇子里穿梭。
不知跑了多久,就在安心几乎要力竭昏迷的时候,魏殳猛地刹住了脚步!
“到了!”
他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又充满了更深的警惕。
安心抬头,借着不知何时从云缝中透出的一丝极其微弱的月光,模糊地看到了前方熟悉的轮廓——是棺材铺!
然而,棺材铺的景象,却让他们的心再次沉了下去。
铺门大敞着。
里面,没有灯光,只有一片死寂的黑暗。
而在铺门前的空地上,密密麻麻地、里三层外三层地,站满了那些死灰色的“空壳”镇民!
他们面朝铺子,静静地站着,仿佛在……朝拜?或者说……在守卫?
更让人心惊的是,在那些“空壳”的最前方,棺材铺的门槛上……
竟然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三样东西:
左边,是那个从义庄带出来的、已经失去光泽的白骨支架。
中间,是魏殳床底下那个……此刻空空如也的、封印被破的深褐色陶罐。
而右边……
竟然是一双……
用鲜红的丝线、精心绣着鸳鸯戏水图案的……
新娘的红绣花鞋。
那双鞋崭新如初,颜色刺目,在这死寂、灰暗的环境中,散发着一种无比诡异、无比违和的……喜庆气息。
它就那么静静地摆在那里,鞋尖朝着门外,仿佛在……等待着它的主人。
安心看着那双红绣花鞋,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寒刺骨的恐惧,瞬间将她彻底淹没。
她认得这双鞋。
在那段被强行唤醒的、穿着嫁衣被刻符的记忆碎片里……
她脚上穿的……就是这双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