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串子这人,名儿听着像守财奴,其实是个马大哈。
他在镇上开了家小杂货铺,账本记了跟没记一个样,收了钱能揣在裤兜忘了掏,找零时常多给几文,媳妇总说:“你这脑子,装的怕不是浆糊拌沙子。”
铺子里有个旧算盘,是他爹留下的,木头都发了黑,算珠掉了两颗,用陶土捏了补上,拨起来“吱呀”响,像老骨头在呻吟。钱串子平时不爱用,嫌它费劲,算账全凭估,十回有八回错。
这天有个穿蓝布衫的先生来买笔墨,总共该给三十七文。钱串子摸出三枚铜板,又数了四十文铜钱递过去,先生刚要接,算盘突然“啪嗒”一声,那颗陶土珠子自己蹦了出来,正好落在四十文铜钱上,把最上面三枚扒拉到一边。
“哎?”钱串子愣了,数了数剩下的三十七文,“哦,是三十七,我又多给了。”先生笑了:“你这算盘比你机灵。”钱串子捡起陶土珠往回安,算盘“吱呀”响了一声,像是在笑话他。
打这起,算盘珠成了钱串子的“账房先生”。
有回邻村的王大嫂来买红糖,说要半斤。钱串子舀了满满一勺,秤杆翘得老高,算盘突然“咔啦”响,陶土珠在框上磕了三下。他琢磨着减了点,再称,不多不少正好半斤。王大嫂啧啧称奇:“你这破算盘,比秤还准!”
钱串子挠挠头,把红糖包好,算盘“吱呀”轻响,像是在说“这还差不多”。
镇上的李掌柜爱占便宜,来买酒总让多打半瓢。这天他又来,钱串子刚要往酒葫芦里添,算盘“啪”地一声,陶土珠弹起来,正好堵住葫芦口。李掌柜伸手要拨,珠子突然滚到他手背上,凉飕飕的。
“你这珠子成精了?”李掌柜骂道。钱串子赶紧打圆场:“它是说,酒满了容易洒。”李掌柜没辙,悻悻地付了钱,出门时还嘟囔:“什么破算盘,比狗还护食。”
算盘珠不光管卖货,还管进货。
钱串子去县城进盐,盐商说今年盐价涨了,要二十文一斤。他刚要答应,兜里揣着的算盘珠(他怕弄丢,平时揣兜里)突然“硌”了他一下,还往旁边的盐堆滚。那盐堆前插着牌子:十八文一斤,略潮。
他蹲下去摸了摸,潮得不多,晒两天就好。盐商急了:“那是陈盐!”算盘珠在他手心“咯嘣”响,像是在催。钱串子最后买了那堆陈盐,回来晒了晒,卖价跟平时一样,村民们都说他实在。
有年冬天,村里遭了雪灾,不少人家断了粮。钱串子媳妇说:“咱铺子里还有两袋米,分了吧。”他刚要点头,算盘珠突然滚到账本上,指着上个月的账——张寡妇买布还欠着十五文,李大叔买药欠着八文……加起来正好够买一袋米。
“你的意思是……”钱串子愣了。算盘珠往门口滚,像是让他去要账。他不乐意:“都是街坊,咋好意思要?”珠子突然蹦起来,撞在他额头上,不疼,却挺提神。
他硬着头皮去了,张寡妇和李大叔都红了脸,说忘了还,赶紧把钱凑齐了。钱串子用这钱买了米,加上自家的两袋,分给了最困难的人家。村长来谢他,他摸着兜里的算盘珠笑:“不是我,是它算出来的。”
开春后,钱串子去修屋顶,踩着梯子往上爬,突然脚下一滑。眼看要摔下来,兜里的算盘珠“嗖”地飞出来,正好卡在梯子缝里,把梯子稳住了。他吓得直拍胸口,珠子滚回他手心,还带着点温度。
“你这是救了我一命啊。”他对着珠子说。珠子在他手心转了转,像是在说“应该的”。
后来那陶土珠被磨得越来越小,终于有天碎了。钱串子找了块红布,把碎片包起来,塞进算盘框里。奇怪的是,没了那颗珠子,算盘反倒好用了,拨起来“噼里啪啦”响,比以前顺溜。
他算账也准了,收多少钱,找多少零,分毫不差。有人问:“你这脑子突然开窍了?”他举起算盘笑:“不是开窍,是珠子把账算进我心里了。它算的不是钱,是该多给还是少要,该较真还是装傻。”
有回他小孙子拿着算盘玩,问:“爷爷,这碎珠子是啥?”钱串子指着红布包:“是个老伙计,教我咋做人。”孙子拨了下算珠,“噼里啪啦”响,像是有谁在里头笑,脆生生的,比春风还暖。
如今那算盘还挂在杂货铺墙上,木头被摩挲得发亮。有回镇上的账房先生来买烟,见了算盘直夸:“好算盘,珠子虽碎,账却算得透亮。”钱串子听了,笑得眼角的皱纹都挤成了团——他知道,那老伙计还在,就在噼里啪啦的算珠声里,在他心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