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轻微的、令人牙酸的刮门声,像一个休止符,强行中断了四人之间刚刚建立起来的、对抗恐惧的同盟。
它清晰地传递了一个信息。
“它”,已经注意到了他们。
而且,它就在门外。
梁辰几乎是在声音响起的瞬间,就屏住了呼吸,全身的肌肉都绷紧到了极致。
他没有开灯,而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稀薄的城市光晕,缓缓地,一步一步地,挪到了猫眼前。
他的动作,轻得像一只猫。
然而,当他的眼睛,贴上那冰冷的金属窥镜时,他看到的,却是一片空无。
走廊里的感应灯,是熄灭的。
外面,没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东西。
那声音,仿佛只是一个错觉。
但梁辰知道,那不是。
他立刻在群里发了一条消息:“都别出声,别开门,它可能就在外面。”
这条消息,让另外三颗刚刚提到嗓子眼的心,又被狠狠地攥紧了。
一夜,就在这种极致的、令人窒息的戒备与煎熬中,缓缓度过。
当天光再一次,驱散了城市的夜色时,那种被黑暗包裹的、仿佛随时会被吞噬的恐惧感,才稍稍褪去。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真正的恐怖,才刚刚拉开序幕。
业主群里,一片死寂。
那个昨天还慷慨激昂、扬言要安装摄像头、报警抓人的“正道的光-王建国”,今天,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就像一颗投入深海的石子,连一圈涟漪都没有激起,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梁辰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他有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
他穿好衣服,打开房门,来到了走廊上。
对面那扇标着“404”的深红色木门,依旧静静地矗立在那里,散发着无声的、不祥的气息。
而王大爷的家门,则紧紧地关闭着,门上还贴着一张崭新的、印刷精美的“福”字。
一切,看起来,都正常得可怕。
梁辰没有去敲门,他知道那毫无意义。
他转身,走进了刚刚到达的电梯。
电梯里,已经站着两位邻居,一个拎着菜篮子的大妈,一个提着公文包、看起来要去上班的中年男人。
他们看到梁辰,都友好地点了点头。
“早上好啊,小伙子。”大妈热情地打着招呼。
梁辰也礼貌地回应,然后,他装作不经意地,开启了那个注定会得到恐怖答案的话题。
“王大爷今天挺安静啊,往常这个点,他应该已经出门遛弯了。”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电梯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那个提着公文包的中年男人,闻言,抬起头,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明显的、充满了困惑的表情。
他推了推自己的眼镜,疑惑地看向梁辰。
“王大爷?”
他反问道,语气里带着一种确认般的迟疑。
“小伙子,我们这栋楼……有姓王的吗?你是不是记错了?”
这句话,像一根无形的冰锥,瞬间刺入了梁辰的耳膜,让他的大脑,都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旁边那位热情的大妈,也附和着笑了起来,那笑容里,充满了善意和关怀。
“是啊,小伙子,你刚搬来不久吧?咱们这栋楼,住了几十年的老邻居了,我可从来没听说过有姓王的啊。”
她指了指梁辰斜后方,那个本应是王大爷家的方向。
“你说的那个房间,不是一直都住着李老师一家吗?人家可和气了,教书育人的,从来不大声说话。”
李老师?
这个陌生的称谓,让梁辰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变得冰冷。
就在这时。
“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
那个本应属于王大爷的房门,也“咔哒”一声,从里面被拉开了。
一个看起来五十多岁,头发微秃,戴着金丝眼镜,显得和蔼可亲的中年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看到电梯里的邻居,脸上立刻露出了熟悉的、热情的笑容。
“哟,张大妈,刘工,这么巧啊,都出门呢?”
电梯里的两位邻居,也立刻熟稔地回应他。
“是啊,李老师,送孩子上学去啊?”
“李老师早啊!”
他们之间的对话,是那样的自然,那样的熟络。
仿佛他们已经以这样的方式,在这里,当了十几年的邻居。
那个被称为“李老师”的男人,在关上门后,目光落在了梁辰的身上。
他的眼神,穿透了那层厚厚的镜片,带着一丝温和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
“这位是新邻居吧?你好你好,我姓李,以后就是邻居了,多关照啊。”
他甚至,主动地,向梁辰伸出了手。
梁辰的内心,早已掀起了滔天巨浪。
但他表面上,却依旧维持着极致的冷静。
他没有去握那只手,只是点了点头,挤出一个僵硬的微笑。
“你好。”
电梯门,缓缓关闭。
狭小的空间里,回荡着邻居们之间,那其乐融融的、关于菜价和孩子成绩的闲聊。
只有梁辰,感觉自己仿佛坠入了一个冰窟。
王大爷,消失了。
不,比消失更可怕。
他“存在”过的痕迹,他生活在这栋楼里几十年的所有记忆,都从这些邻居的脑海中,被彻底地、干净地、抹除掉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全新的、完美的、仿佛一直存在于此的“李老师”。
这,就是“404”的规则。
这,就是所谓的“认知污染”!
它杀人的方式,不是撕碎你的肉体,而是从整个世界上,彻底“删除”你的存在!
梁辰走出电梯,感觉双腿都有些发软。
他拿出手机,看到群里,高强和戚月也发来了同样令人绝望的消息。
他们也遇到了邻居,也旁敲侧击地提起了“王大爷”。
得到的,是同样的、充满了困惑和善意纠正的回答。
“我们这栋楼,没有姓王的。”
四个人,在这一刻,成了这座公寓楼里,甚至,是这个被篡改的“真实世界”里,唯一的“异类”。
他们是仅有的,还记得那个倔强的老人,曾经存在过的四个人。
这种被整个世界排斥、孤立、仿佛自己才是疯子的认知恐怖感,比任何物理层面的攻击,都更加令人窒息,更加令人绝望。
他们终于明白了。
试图去“证明”404的存在,其后果,根本不是死亡。
而是比死亡,更加可怕的——被替代。
一个新的问题,浮现在所有人的心头。
这个替代的过程,到底是如何运作的?
而下一个,被替代的目标,又会是他们四个人中的,哪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