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想借机夸大灾情,中饱私囊?
或是灾情已严重到无法掩盖,不得不报?
莫非是那位衍圣公的试探?
种种猜测在他脑中飞速旋转。
他绝不相信这突如其来的忠诚和尽责。
新政之下,任何异常都值得警惕。
尤其是涉及灾民和钱粮,更是敏感,若处理不当,好事也能变坏事。
甚至可能被有心人利用,煽动民变。
“卢光祖。”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之中回荡。
如同鬼魅般,西厂督办的身影悄然出现在殿角:“臣在。”
“山东兖州这份请赈的折子,你怎么看?”
朱由检将奏折轻轻推过去。
卢光祖快速浏览一遍,低声道:
“陛下,事出反常必有妖。兖州知府刘文炳,并非以刚正敢言着称。此时主动报灾,恐非真心为民请命。”
“朕也是此意。”
朱由检手指敲着桌面,
“令李若琏派锦衣卫的人,你西厂也出精锐,联合去查!要快,要隐秘!”
“给朕把兖州的真实情况,特别是钱粮账目,官员动向,查个水落石出!就让……吴孟明带队去吧,此人还算谨慎能干。”
“臣遵旨!”卢光祖领命,无声退下安排。
朱由检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冰冷。
他要的不仅是真相,更是一次精准的立威。
他要让天下官员知道,皇帝的耳目无处不在。
任何试图在新政期间上下其手,欺瞒圣听的行为,都将付出惨重代价。
山东,或许就是他祭旗的下一个地方。
处理完这桩心事,他再次将目光投向那堆“已阅”奏章,心中一片漠然。
除了核心军国大事,其他琐碎政务,他已懒得耗费心神。
南京那个闹剧般的弘光朝廷?他更是嗤之以鼻。
历史上的南明是什么结局,他清清楚楚。
内斗,腐败,军阀割据,无需他动手,自己就会烂掉。
只要控制住湖广和漕运,锁死其北上的可能,静观其变即可。
他的重心,始终在北方。
城外新募的五万大军,河南蓬勃发展的屯田,才是他真正的根基和希望。
“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种种思绪,重新拿起一份关于京营火器配备的奏报,专注地批阅起来。
清洗之后的路,依然漫长,但他已不再迷茫。
而是带着一种冷静的耐心,布局着未来的每一步。
北京城西,皇家新军大营的校场上,尘土飞扬,声浪喧天。
朱由检站在以黄土垒砌的高高点将台上,面无表情地俯瞰着下方如同蚁群般蠕动,却又试图排列成行的庞大队伍。
五万余人,这是一个足以淹没小型城池的数字,
此刻都挤在这片临时开辟的巨大校场上,进行着最基本,也最混乱的队列操练。
空气中混杂着汗臭,泥土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大量青壮男子聚集在一起的躁动气息。
耳边充斥着各级军官声嘶力竭的吼叫,口令,以及新兵们笨拙移动时兵器碰撞,脚步杂沓的噪音。
周遇吉和猛如虎两位总兵一左一右侍立在他身旁,神情肃穆,
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
皇帝亲临视察并发饷,这是对新军莫大的重视,也是对他们的巨大考验。
“陛下,新兵入伍刚满月余,来源复杂,多是未曾操练过的农家子弟或流民,这操练进度,实在是快不起来。”
周遇吉声音低沉,带着请罪的意味。
他一生治军严谨,看到眼下这般如同赶集般的混乱场面,脸上实在无光。
猛如虎更是急得额头冒汗,拳头紧握:
“陛下,这帮兔崽子,吃起饭来狼吞虎咽,操练起来却像没头苍蝇!照这样练法,啥时候能拉出去跟东虏真刀真枪地干?”
朱由检轻轻摆了摆手,目光依旧锐利地扫视着下方。
他看到了那些穿着崭新灰色棉布军服,却连左右都分不清,转身都能撞到一起的新兵。
看到了军官们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的表情,
看到了所谓的长矛方阵,稀疏歪斜,突刺起来软绵无力,毫无杀气可言。
慢,太慢了!
一股焦灼在心里燃起。
他知道,训练一支新军需要时间,需要循序渐进的打磨。
但来自灵魂深处的警报却在疯狂鸣响——时间,是他最奢侈也最匮乏的资源!
为什么如此急切?
甚至显得有些急功近利?
根源在于东北方那片黑沉沉的天空下,那个正在不断膨胀的满洲八旗!
后世的历史知识如同刀锋,时刻抵在他的咽喉。
他比这个时代任何人都更清晰地看到那悬在大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满清不是传统的边患,它是一个正处于军事上升期,结构简单,战斗力却极其强悍的军事部落!
整个螨清,都是为了战争而准备的。
皇太极虽死,但多尔衮摄政,其整合满洲,蒙古后的实力,远超历史上任何北方游牧政权。
历史上的大明,就是在内忧外患中被这个部落一步步拖垮,肢解,最终吞噬的。
虽然眼下,他利用吴三桂稳住了山海关,用抄家银子加强了宣大防务,但这都是被动防御,是脆弱的平衡。
吴三桂首鼠两端,其心难测。
宣大防线再长,也难保没有疏漏。
一旦满清内部完成权力过渡,或者抓住某个时机倾力南下,
以如今大明南北分裂,内部虚弱的状况,根本无力抵挡那排山倒海般的冲击。
他必须在清军下一次大规模入寇之前,至少练出一支具备基本纪律,能在野战中结阵自保,并能消耗敌方有生力量的骨干军团!
否则,所有的抄家敛财,屯田安民,甚至清洗朝堂,都将失去意义,最终不过是加速为他人作嫁衣裳。
这种源自先知的紧迫感,日夜鞭策着他,让他无法像正常守成之君那样从容不迫。
“不能再用老办法了。”
朱由检的声音冷静而坚定,打断了将领们的忐忑,
“我们没有三年五载去把他们练成武艺高强的家丁精锐。”
他指着下方混乱的场景,下达了简练的命令:
“传朕旨意,即日起,新兵训练,一切从简!集中所有精力,只练三样:队列,体能,长矛方阵突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