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如今首恶已诛，边关震动，军心难免浮动。尤其是听闻国公爷正在彻查与晋商往来之边军将佐，此事是否……可否稍缓？当以稳定军心，巩固边防为要啊！”
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秦翼明的脸色，继续道：
“边军将士，久驻苦寒之地，朝廷饷粮时有不足，与商贾有些银钱往来，或也是情有可原。若追究过甚，恐生激变，若让关外建奴有机可乘，则悔之晚矣！”
“还望国公爷以大局为重，对一些……一些情节轻微者，网开一面，使其戴罪立功。”
王承胤这番说辞，可谓冠冕堂皇，将“稳定”，“边防”的大帽子扣了下来。
试图为那些涉案的边军将领，或许也包括他自己，争取转圜余地。
秦翼明端坐在主位之上，一身戎装未解。
手边放着那厚厚一摞从八大家查抄出来的账册，信件副本。
他听着王承胤的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直到对方说完，才缓缓抬起眼皮。
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直直地盯住王承胤：
“王总督，忧心军务，体恤下属，真是辛苦了。”
他身体微微前倾，一股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
“不过，本帅有一事不明，还想请教总督大人。”
王承胤心中咯噔一下，强笑道：“国公爷请讲。”
秦翼明一字一句，清晰地问道：
“你口口声声，要本帅以大局为重，对某些人网开一面。那么……”
他顿了顿，目光如刀，仿佛要刺穿王承胤的灵魂：
“你自己，干净吗？”
这五个字，如同五道惊雷，在王承胤耳边炸响！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惨白。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嘴唇哆嗦着，想要辩解，却一时失声。
秦翼明没有给他组织语言的机会，他猛地一拍案几，震得茶盏乱响。
“情有可原？网开一面？”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意和杀机，
“王承胤！你当本帅是三岁孩童，还是当陛下可欺？！”
“范家地窖里搜出的账册，清清楚楚记着，自崇祯十四年起，你王总督，每年收受范家‘节敬’白银五千两！冰敬炭敬另算！”
“崇祯十五年，你纳第四房小妾，范永斗送去贺仪黄金二百两，江南织造锦缎二十匹！去年你五十寿辰，八大家共同孝敬你白银两万两，美其名曰助饷，实则尽入你私囊！”
“这还只是范家一处的记录！王家，靳家……哪一家没有给你王总督上供？”
“你宣大总督府，都快成了他们八大家的钱粮转运司了！”
秦翼明每说一句，就拿起一本账册或者一封信件副本，重重地摔在王承胤面前的桌子上。
那啪啪的声响，如同重锤，狠狠砸在王承胤的心上。
“边军饷粮不足？”秦翼明冷笑，
“陛下登基以来，倾尽内帑，优先保障边饷，何曾拖欠？尔等身为统兵大将，不思整军经武，反而与奸商沆瀣一气，克扣军饷，倒卖军资，中饱私囊！”
“致使前线将士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器械残破！而建奴，却拿着你们放纵走私过去的粮食，铁器，火药，来屠杀我大明子弟！”
“浑河血战，我川中子弟数千英魂血染沙场！他们面对的是什么？是吃饱穿暖，装备精良的八旗兵！这里面，有没有你王总督‘情有可原’放纵过去的一份‘功劳’？”
秦翼明越说越怒，
想起浑河畔同袍的惨状，想起这一路北上所见边军的窘迫与晋商的奢靡，
胸中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这段话如同惊雷，在王承胤耳边炸响！
他脸上的从容瞬间僵住，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煞白。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它剥开了所有官场的虚伪与掩饰，将最血淋淋的问题摆在了台面上。
“国公爷……何出此言？下官……下官……”
王承胤张口结舌，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
他多年来收受的巨额贿赂，他默许甚至参与的分润……
这一切，在眼前这位手握尚方宝剑，杀伐决断的钦差面前，都成了悬在头顶的利剑。
秦翼明既然能毫不犹豫地砍了八大家一千多颗脑袋，难道还会在乎他一个宣大总督？
秦翼明将他的慌乱尽收眼底，心中冷笑。
他手中西厂和范毓宾提供的证据，足够将这位王制台也送上刑场好几次。
但现在，确实不能这么做。
宣大防线需要稳定，骤然拿下总督，必然引起整个边军体系的剧烈震荡。
甚至可能酿成兵变，这正是皇帝和他都极力要避免的。
“王制台，”秦翼明放下茶杯，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陛下要的，是边关靖宁，是虏骑不能南下牧马！至于其他的……本帅可以暂时不去深究。”
王承胤如同溺水之人抓到浮木，连忙道：
“国公爷明鉴！下官……下官一定竭尽全力，稳定军心，确保防线万无一失！”
“光靠嘴说没用。”秦翼明打断他，
“八大家伏诛，但其在军中毒瘤犹在！那些拿惯了黑钱，吃惯了兵血，甚至敢煽动乱民冲击王师的将领，还能指望他们保境安民吗？”
他站起身，走到王承胤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本帅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名单，西厂已经给本帅了。你要做的，就是配合本帅，将这些军中毒瘤，尤其是那几个罪大恶极，民愤极大，公然抗法的首恶，给我一个一个，干干净净地挖出来！”
“用他们的脑袋，来整肃军纪，来向陛下表明你王制台的忠心和能力！”
这是赤裸裸的交易，也是阳谋。
秦翼明需要借助王承胤在边军中的威望和影响力，以相对平稳的方式完成对边军的清洗，避免大规模动荡。
而王承胤，则需要交出足够分量的投名状来保全自己和核心圈子的性命官位。
王承胤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内心天人交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