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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官军!”

众人脸色刷白地看向前方朝他们行驶而来的骑兵,心仿佛窜到了嗓子眼里。

恐惧如灰尘般逸散在席卷而来的凛冽狂风中,吹得他们每个人都凌乱不堪。

四周原野分明是空旷渺远、一望无际,可又好像于突然间立起了高高的厚墙,并朝他们拥挤而来,令他们窒息无比。

“该死的!”

罗朝明忐忑地盯着不远处的宣国骑兵,他一面迅速而果断地拔出宝剑,一面将一旁的小江源护于身后,用自己的身躯在众人前头抵挡。

罗朝明数了数面前骑兵的数量,所幸,这支骑兵人数很少,只有六个人,且周围没有增援的迹象,要命的是,这六个人每个人都佩戴弓箭。

尽管罗朝明身后有数百之众,数量远超面前这队骑兵,若是发起攻击,他们如何也追不上对方,对方却能边撤退边回头放箭,给他们造成不小的伤亡。

而他们要是撤退,骑兵可以轻易黏在他们后头,用手中之弓矢收割他们的性命。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就像陷入死胡同一般无处可去,唯有静待丧钟鸣响……

然而,心生忌惮的不只是罗朝明一行,对面的这队宣国骑兵一样很是不安。

“该死的,怎么这么多人……”

领头的那名骑兵紧握着弓箭,喃喃了一声。

这些骑兵并非久经沙场的一线士卒,仅仅是执行巡逻任务的治安队员,很少投入到战斗中。

这次突然撞见这么多的人,为首的那个手里还拿着武器,他们一时间也有些不知所措。

一名骑兵向领头询问道:

“头,这么多的人,咱们该怎么办?虽然上头交代过要堵截民众南下,凡是遇到的都要立即诛杀,可这人也太多了吧!

咱们才六个人,把箭都放光了也未必杀得完,要不……要不咱们就当没看见,反正等昭军打过来,咱们一样要撤回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嗯……”

领头的骑兵冷静地思考了一会儿,手中箭矢一时轻轻搭弦,一时又放了下来。他的目光扫向前方密密麻麻的人群,庞大的众人令他有些头皮发麻。

就在领头骑兵犹豫不定时,身旁又有一骑兵给出了建议。

“头,您也不看看咱们胯下的马是干什么的,就算打不过,难道还跑不过吗?咱们边骑马边放箭,这帮刁民除非长出四条腿,如何追得上咱们?若是任由这帮猪狗一般的贱民逃走,我大宣威严何在?

哼!当牛做马的贱畜,也敢大摇大摆地跑出我宣国国境,岂有此理?少说也得让他们脱层皮下来!给他们好好长点记性,下辈子不敢再造次了。不攻杀他们,对得起我大宣的军饷吗?头,快下令吧!”

这名士兵摩拳擦掌,如恶狼般紧紧盯着面前人群,只要一声令下,他就会立刻展露他锋利无比的獠牙。

该士兵的话给了领头骑兵些启发——说的对啊!他们胯下可是骑着马的,就算打不赢难道还跑不赢吗?

国家给他们发了那么多军饷,就算国内发生大灾也不曾克扣丝毫,甚至连拖欠都没有拖欠过。

他们看见逃亡的群众,连阻拦都不阻拦一下,就对对方视而不见,如何对得起国家之厚恩?安能以忠臣自居?

不行!不能放过这些民众!打不赢是能力问题,上都不上是态度问题。

国家有令,他们这些军人当以服从为天职,以忠诚为准则,必须要进行拦截!干掉一个是一个!不能再犹豫了!

领头骑兵的目光瞬间凌厉了起来,如同一把被抛光过的利刃。他驾驭马匹缓缓驶向人群,朝众人大喊道:

“尔等速速归还!再敢向前一步者,杀无赦!”

恐慌如炸裂的人头般弥漫在人群之中,冷光凛凛的箭矢瞄准着他们,他们没有一个还能稳定住心神。

匆忙之下,罗朝明知道自己必须尽快拿主意。无论是进攻还是后撤都会为宣人重创,那不如……

罗朝明紧盯着那六个哨骑,向身后入群大喊道:

“四散逃窜!”

庞大的人群即刻散开,如同出栏的群羊,不顾一切地朝南面狂奔而去。

数百人规模的人群想要窜逃,还真不是这六个骑兵拦得住的,他们只有将箭矢搭上弓弦,瞄准,射出,尽最大力量阻截人群。

相较之下,他们的力量固然很小,可他们每发一支箭,就足以让一名百姓应弦而倒。

被箭矢命中的百姓上一秒还在马力全开地狂奔着,下一秒就如泄了气的皮球般瘫倒在地面上。

他们还想继续挣扎,努力操控着身体,让自己能够站起来继续赶路。他们所作所为的唯一效果就是鲜血如喷泉般喷涌着,甚至将底下草地都大片大片地浸染。

他们将生命的殷红涂抹于草地上,自己则只剩苍白,逐渐逼近的苍白,将他们彻底吞没掉的苍白……

这白色最终化为了漆黑一片,那是生命划上句号的景色。

而那努力朝前方伸出的手,终究是触摸不到明天。

他们就这样死了,死得只剩芦柴棒般的身躯,死得只剩单薄而又褴褛的衣裳——用不了多久,他们连这点也剩不下,徒留一堆白骨在这茫茫旷野上,并被之后的大雪淹没。

骑兵不间断地朝人群倾泻箭矢,越来越多人像老鼠似的卑微地死在地上,越来越多的草地被鲜血给涂抹染色,血腥味在狂风呼啸下显得格外刺鼻。

这六名骑兵早已杀红了眼,手中的箭矢再也没有一丝迟疑,如鬣狗般疯狂扑向人群,杀戮着,毁灭着,仿佛收割着麦子。

可他们的屠杀也让他们忽视了朝他们靠近的危险——罗朝明赤红了双眼,举着利剑朝他们冲了过来。

骑兵们精力放在了射杀人群上,罗朝明顺利地摸到他们周围。

只见罗朝明圆睁眼睛,紧咬牙关,猛地举剑刺向一名骑兵,那骑兵没有防备,一下子就被罗朝明的剑刺穿腹部,摔死在地上。

其它骑兵这才发现有人摸了上来,连忙调转方向应敌。

敌人已然近身,再用弓箭显然不适宜,骑兵们纷纷抽出马刀迎战。

在罗朝明的牵制之下,夺命的箭雨终于暂告一段落,人们抓住时机加速逃窜着。

罗朝明虽然略通武艺,但顶多招架一名士兵,此番以一人应对五名骑兵,显然是极难招架。他鼓起勇气,坚定地与这五名骑兵对峙着。

五名骑兵举着马刀,没有急于进攻,而是组成一个圆阵,将罗朝明包围其中,罗朝明每一面都要应付来犯之敌,注定会被五人剿杀。

坐以待毙从来不是罗朝明的习惯,他大吼一声,挥舞着马刀就朝一名骑兵冲了过去。

那名骑兵不曾料到罗朝明如此勇悍,匆忙挥刀招架,挡下了罗朝明的一击。

一击被挡,罗朝明便挥出第二击、第三击……还不等罗朝明将面前的骑兵击败,一支箭矢便精准地命中他的后背。

“啊!”

罗朝明的后背撕裂一般疼痛,双腿一软,朝地面倒去,但他及时用宝剑支撑住了摇摇欲坠的身体。

骑兵们不给他一丝喘息机会,一边叫骂一边朝他杀了过来。

“胆大包天的蝼蚁,居然还敢杀我们一个弟兄?混账东西!受死吧!”

马刀高高举起,猛然劈向罗朝明。罗朝明忍住背部的剧痛,举刀招架,成功挡下这致命的一击。

挡完这一刀,还有其它刀在朝他砍来。第一刀,砍在了罗朝明的左臂上,第二刀,砍在了罗朝明的右肩上,第三刀则因罗朝明的及时后退没有砍中。

连中一箭两刀,罗朝明的身体已经成了一团被踩烂的西红柿,鲜血浸透着他的全身。

凭借顽强的意志,罗朝明没有倒下,更没有向敌人求饶,他的目光坚定,誓要与敌人不死不休。

骑兵们也为罗朝明的毅力所震慑,感叹道:

“这厮倒还颇有能耐!哼!不能陪这厮玩了,赶紧送他上路吧!”

罗朝明的耳朵已经听不见任何东西,只有耳鸣声在不断回响着。

他目视前方的敌人,支起双腿,举起剑,一步接着一步地迈向敌人,每一步都走得格外的慢,但每一步都走得无比坚定沉重,宛如鼓槌敲打在战鼓上般轰隆作响。

“嗖”的一声,一支箭矢正中罗朝明的胸膛,他鲜血淋漓的身躯再也无法支撑,轰然倒在了地上。

他还没有完全咽气,双眼直直望向天空,似乎是要让目光穿破乌云,直达穹顶——骑兵们绝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他们握着刀,要把这个妨碍他们的蝼蚁割下首级,悬于马上,方泄他们心头之恨。

就在领头骑兵朝倒地的罗朝明挺进时,一颗石子朝他砸了过来,正中他的脑门,顿时起了一个大包,惹得他是火冒三丈。

“哪个不长眼的混账?”

领头骑兵扭头望去,见是一个小男孩在朝他们扔石头,那个男孩正是江源。

江源分明无比害怕,浑身都在颤抖,却还是毅然决然地举起石头,望向骑兵们,喊道:

“不…不准你们杀他!”

“找死!”

领头骑兵怒喝一声,提着马刀便冲向江源。

江源瞬间被吓得瘫软在地,手中的石头也掉落一旁,只能紧闭双目等候死亡降临——死亡迟迟不曾到来。

“呀!!!受死吧!”

千钧一发之际,杨焱云单枪匹马地冲了过来。

鲜红的披风在狂风中飘舞,就像跃动的烈焰,而他则宛如一头奔腾的火牛,笔直地朝宣国骑兵撞去。

那领头骑兵还没有反应过来怎么一回事,杨焱云的长枪便如摧枯拉朽般洞穿他的胸膛,将他从马背上高高挑起。

杨焱云抬起头瞥了那骑兵一眼,那骑兵的脸上写满了恐惧,仿佛眼前的年轻人是一只索命的罗刹,狰狞而又可怖。而杨焱云则不屑于多看此人一眼,银枪一甩,这人便被抛到了地面上。

杨焱云手握带血的银枪,注视着剩下四名骑兵。

这四名骑兵也没见过这么惊悚的场面,杨焱云出手太快了,快到一眨眼的功夫,那领头骑兵就从马鞍上转移到了杨焱云的枪尖之上。

直觉告诉他们,如果跟这个人交手,他们统统难逃一死。

惊慌之余,他们看了看彼此。他们可是有足足四个人,四个人对付一个人,磨也能磨死对面吧?四人下定决心,朝杨焱云攻杀而去。

“哼!找死!”

杨焱云毫不畏惧,他手中的长枪就像一只飞舞的蛟龙,敏捷而又猛烈。

仅仅是一刺,就将一名敌人给斩杀,再是一拨,轻而易举地挡住另一名敌人的攻击,而后是一弹,敌人的马刀直接脱手,杨焱云的长枪稍稍一挑,又是一名敌人被他斩于马下。

而这一连串动作,前后总计不过眨两下眼的功夫。

剩下两名骑兵看傻了眼,如此强悍的武艺,这到底是人还是索命的阎罗?

杨焱云不会给他们思考的空闲,一名反应慢的骑兵当场就被杨焱云给击杀,剩下一名骑兵连忙策马奔逃,想要摆脱这怪物般的对手。

杨焱云看准方向,朝骑兵投掷出长枪,长枪不偏不倚正中骑兵的脊背,将骑兵连人带马一并扎穿,而杨焱云悠悠策马赶来,将长枪拔了出来,轻轻挥去上面的血液。

六名宣国哨骑,至此全军覆没。

杨焱云回头望去,却见江源朝奄奄一息的罗朝明冲了过去,而他也调转马头向罗朝明那边赶过去。

江源低头注视着罗朝明,小小的脸庞却堆满了乌云。罗朝明也转头望向江源,向江源露出一抹竭力的微笑。

“看来……我只怕没法履行承诺了。”

江源没有说话,只是一直注视着罗朝明,用他目前唯一能献给罗朝明的东西——目光,送别这位带他们冲出困境、开辟生路的勇士。

杨焱云很快赶了过来,简单瞧了几眼罗朝明的伤势。

当看见插在罗朝明胸口上的箭矢时,杨焱云摇了摇头,他知道此伤回天乏术,他已不能拯救此人。

而罗朝明看到杨焱云后,如同回光返照一般绽放着喜悦与兴奋,激动地说道:

“你们是昭军吗?大昭……真的回来了?”

罗朝明眼中的无限喜悦令杨焱云都为之一惊,油然生出一股责任般的沉重。

他朝罗朝明点了点头,微笑道:

“是啊!我们回来了,大昭又回来了,迷失的人们,欢迎…欢迎回家。”

杨焱云坚毅如铁的神情中,不自禁漏出几声哽咽。

“回…回家吗?”

罗朝明勉颜一笑,目光逐渐涣散,直至彻底归于黯淡——那是来自彼界的幽邃之光,仍旧念念不舍地驻留于悲欢纠缠的人世。罗朝明就这样溘然长逝。

“唉!”

杨焱云擦干手上的血迹,伸手为罗朝明合上双眼。

在心怀哀伤地闭了会儿眼后,杨焱云再次坚定地睁开双眼。

已逝之人无可挽留,遗留在世上的人,还需要他的拯救。他的长枪,绝不能在此停止!

这时,慌不择路的人群也渐渐恢复了平静。

他们亲眼见证杨焱云是如何单骑奔驰而来,又是如何几招便轻易解决了一众宣国骑兵。

他们无不在内心欢庆有救兵到了,可朝杨焱云赶过去时,看到的还有罗朝明的遗体,他们心中顿时又惊骇又悲伤,纷纷为这位拯救他们的英雄献上哀悼。

这时,杨焱云站出来对一众百姓拱手说道,语气中流露的温柔与刚刚战斗时的狠厉判若两人。

“各位!我乃大昭踏北军前锋杨焱云是也!我们昭军回来了!大昭从来没有抛弃过各位,欢迎各位回归我大昭的怀抱。多年来,你们遭受宣虏欺辱压榨,过着猪狗般的日子。

而现在,这样的日子结束了!我大昭一定会保护好你们,让你们再也不受宣人之迫害!我杨焱云定用我手中之长枪,为各位驱逐宣虏、扫平战乱,还各位一个安稳太平!”

“万岁!大昭万岁!”

回来了,昭军真的回来了,大昭没有抛弃他们,而是派人来拯救了他们。

许多人遭受过深重苦难,或是亲身经历过故乡沦陷的百姓们当时就声泪俱下,泪水连绵不绝,感叹时过境迁,他们终究还是回归到故国的怀抱中。

人们相拥而泣,为故国的拯救而哭泣,为自己的活命而哭泣……

这般悲喜交加的场景,使得杨焱云的肩头愈发沉重,为了维护百姓的安全幸福,他唯有奋战下去,为大昭打赢这场战役,他愈发不能松懈,愈发要奋起拼搏。

程净识所带领的主力小队也赶了过来。

当前方有动静传来时,杨焱云直接抛下队伍,独自一人冲了上去,等程净识一行赶到时,杨焱云已然结束战斗,正在安抚百姓。

程净识简单扫视番情况,没有一句废话,吩咐部下们即刻救治受伤的百姓,并将带来的粮食分给百姓一些。

而他则迅速来到杨焱云身边,向杨焱云冷声说道:

“都交代多少遍了,不要莽撞!不要莽撞!如果对面有敌人的大部队,你岂不是将自己置于险地?”

程净识低头看了一眼罗朝明的遗体,以及其它死去的百姓,叹了一口气,向杨焱云补充道:

“不过这次你做的不错,及时救了更多人,但下次还是谨慎点吧!不要让你的战友担心。”

“嗯,我知道了,可……我只恨自己来得不够快!”

杨焱云捏紧拳头,怅然地说道。

他眉头紧蹙,望向周围好不容易从苦难中幸存的百姓,叹道:

“唉!百姓何其之悲苦!既要蒙官府之盘剥,又要受战乱之威胁,妻离子散,不得安宁。唉!这般光景,何时才能彻底终止?”

程净识微微垂眸,他的目光也流淌出几丝怜悯,可语气还是无比冷峻。

“这不是你我所能左右的,我们要做的,就是努力完成当下的任务。”

杨焱云轻轻点头,目光炯炯地看向周围百姓,毅然开口说道:

“我知道,这些百姓,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守护好,不让他们继续受苦受难!我们昭军绝不会像宣军那般禽兽不如,必能接济安抚所有的百姓。”

杨焱云的话语中充满了自信与笃定,似乎接济这些百姓非但是理所应当之事,还是手到擒来之事。

区区几百人,庞大的踏北军一定有能力安抚好不是吗?

然而,就在杨焱云话音落下不久后,远方的地平线上又有动静传来。

杨焱云即刻提枪上马,做好充分戒备。

他朝远方眺望而去,见是攒动的人头正在缓缓升起,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逐渐将整个地平线给填满,就连一丝空隙也不剩下。

等杨焱云进一步看清来者时,他放下了举起的长枪。

汹涌而来的并不是宣军,而是难民,数不胜数的难民。

杨焱云试图找到难民潮的边际何在,他朝难民潮的后方极目远望,怎么望也望不到尽头。

再朝难民潮的左右两边望去,一样是怎么望也望不到尽头,好像这浩浩荡荡的人潮根本就没有尽头,如同那大江奔流般源源不绝、滔滔不息,并冲垮途径的一切……

……

……

……

还不等洪辽看到宣军的影子,他就已经为流民安置问题弄得焦头烂额不已。

洪辽不得不佩服宣人,对手这是真狠啊!为了给进击的昭军制造麻烦,几乎把踏北掀了个底朝天,里里外外差不多洗劫一空,人为制造出数十万流民,把这数十万的包袱抛到昭军手上。

昭军再不情愿,也不得不考虑这数十万流民的安置问题。

帅帐里,洪辽正思索对策,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应该说从出征起他的脸色就一直是阴的,从来没有转晴的迹象,只是这一次又阴沉到了新的地步,让人不得不怀疑他的脸是不是即将变成一块煤炭。

该如何处置这数十万流民呢?洪辽的思绪是一团乱麻。

赈济?开什么玩笑!喂饱这嗷嗷待哺的几十万人,那大军应该吃什么?啃树皮是吗?昭军已有的粮食和后续补给上来的粮食根本无法应付这么多人,这会活生生拖垮整支大军!

那……把这几十万人押送回终平进行安置?

算了吧!这和上一条方法殊途同归,还是要用供应大军的粮食供应流民。鬼知道这么大群流民进了终平四城会惹出什么乱子。

要是其中混杂了宣国奸细,害得大军后院起火,这不更要玩完吗?

如果不派粮赈济流民,而是把他们打发了自生自灭呢?

这更是一个馊主意。不管这些流民,不代表这些流民会自行消灭,他们活不下去,起先肯定会饿死一批人,但之后就要开始杀人了。

这几十万流民摇身变成几十万流贼,于昭军后方兴风作浪,等于他们凭空多出来几十万亟待消灭的敌人,那这仗更不用打了,洗干净脖子等死就可以了。

唉!烫手山芋!简直就是烫手山芋!把这烫手山芋揣在怀里,非把自己烫死不成。左也走不通,右也行不通,情况这般棘手,还不如……

洪辽的眼中突然闪过一抹狠厉。

不如,把这些贱民统统宰杀便是!

哼哼哼!宣国人能下这个狠心,他洪辽为何就下不了这个狠心?

自己只要接了这些流民,那就是中了宣国人圈套,自己若把流民们赶尽杀绝,他不就把宣国人给反将一军了?

他果真是用兵的奇才啊!流民们被杀干净,所有的隐患顿时统统消失,昭军可以毫无顾忌地与宣军对抗,就算胜算依旧渺茫,至少也抛却了一个重磅炸弹,为何不做呢?

洪辽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洋洋得意着。他很想立即就施行这一方略,把这些碍事的贱民统统铲除掉,不过考虑到此事事关重大,他还是要同身边将领商议一番。

洪辽故意忧心忡忡地向周羽与石建之叹道:

“唉!宣人的这招可谓阴损至极啊!数量如此庞大的流民,我昭军如何接济的过来?要是进行接济,大军的粮食就供应不上了。

不进行接济……数十万的流民闹起来,只怕这仗就不必再打了,或许……唉!不知两位将军可有良策啊?这一烫手山芋,该怎么接才是?”

周羽与石建之一样感到棘手无比,尤其是石建之。

兴许是太过了解洪辽的为人,石建之其实很快就跟洪辽想到一块去,即把这些流民赶尽杀绝,不留半点祸患。

无论是出于良知还是出于战略上的考量,石建之都迅速否决了这一想法。

他们如今渴望收复踏北,林帅当年渴望收复踏北,为的难道仅仅是踏北的土地吗?

不!石建之一直很清楚,林帅还有辛梦阳他们要拯救的不只有踏北的土地,还有深陷宣人压榨的踏北人民。

如若他们把屠刀对准踏北的百姓,将逃难而来的流民杀个精光,那他石建之有什么脸面面对林帅与辛梦阳他们?他们大昭还有什么资格将踏北视作领土?

踏北的大昭遗民渴盼从宣国魔爪中得到解放,而不从一个魔窟跳进另一个魔窟。此般作为,与禽兽何异?

不仅如此,踏北军与这些流民们同根同源,生长于同一片土地,甚至彼此间有不少是老乡或是旧识。

让踏北军对自己的同乡们大开杀戒,真不怕军队内部先爆发哗变?就算不曾哗变,士气也必然涣散。

踏北军如今的待遇本就不好,是周羽逼着洪辽补上一部分欠饷才勉强将踏北军稳固起来。现在又要让踏北军为逼着自己杀同乡的统帅作战?

怎么可能!临阵放两箭就算是对得起天子隆恩了!岂肯与宣人死战?真按这一法子办,此战必败无疑。

那么石建之能给出什么更好的对策?没有,不对这几十万人动刀子,那就只有想办法养着这几十万人,庞大的压力还是要回到昭军头顶上……

“既然两位将军都拿不出对策的话……”

见石建之与周羽面色凝重,却迟迟不发一言,洪辽狡黠一笑,说出了他的方案。

“依本总督看,眼下只有一个法子可以既除眼前之忧,又绝将来之患——将这些流民斩尽杀绝,一个也不留!呵呵呵……这样一来,宣军拖累我等的伎俩就落空了,两位将军以为本都督此计可行否?”

洪辽此言一出,周羽与石建之都悚然一惊。

因为早有预料,石建之的脸色维持了克制,可双拳还是忍不住握紧。而周羽则把震惊写在了脸上,立即向洪辽提出质疑道:

“洪总督,这等做法未免太过极端了,数十万人,如何能说杀就杀?且不说能不能顺利地将这数十万人斩尽杀绝,光说给将士们的士气打击应该如何弥补?

未戮敌寇,先杀己民,士卒之心恐将离散,于此战大有不利。或许……周某以为,可以将这些流民发往踏南安置,朝廷一定能有余裕管理好这些百姓,万不可使此等危险之法。”

周羽既然发言,石建之立即附和,向洪辽劝谏道:

“总督大人,周将军所言在理啊!未先戮敌寇,而先杀己民,士气必然涣散,不足以与宣军死战。将这些流民安置到踏南,也许是最好的方案,总督大人一定要三思啊!”

洪辽摇了摇头,眼神冷峻地说道:

“古人云:慈不掌兵。诚然良有以也!为支撑起此战,别说终平四城以及踏南了,就连京城都在想办法往前线运输粮食。

这些流民留在踏北要拖累我们的后勤,离开踏北不还是要拖累我们的后勤吗?不管把他们打发去哪里,只要在大昭,就会给我大昭造成拖累,令前线将士遭到羁绊,唯有斩尽杀绝方为一劳永逸之策!诸君可不能心慈手软啊!”

洪辽语重心长地说着,接着,他转头看向周羽,一脸担忧地开口说道:

“周将军啊!洪某此法非为其它,都是为了我大昭能够赢得此战啊!周将军想想看,如果我大军真的被这些流民所拖累,导致输了此战,不但我大昭颜面尽失,陛下也定会威严扫地啊!

届时,又将给陛下带去多少烦忧、多少苦闷?陛下着实辛苦啊!我等人臣,岂有不为陛下分忧之理?无法为陛下分忧,甚至还给陛下增添麻烦,如何能是忠臣所为?周将军不会不知吧?

周将军所担忧的,洪某也考虑到了。放心吧!洪某不会令此事影响到大军士气,洪某会派一小部分亲信人马将流民们押回踏江江岸。那时,自有人将这些流民处理干净。

在战斗结束之前,这一秘密都会被牢牢守住,将军可以放心矣!为了陛下,为了我大昭此战得胜,周将军如何能够效仿迂腐之徒行沽名钓誉之事?当断则必断,该狠亦心狠,区区一群百姓,孰与社稷?望周将军明辨。”

“这……”

周羽陷入了犹豫。

他固然不像洪辽那般视人命如草芥,可平民百姓再重要,在他的心中,岂能有陛下和大昭重要?

为了陛下,为了我大昭,为了此战可以得胜……小小的牺牲,也不是不可以的。

应该说,这样的牺牲是值得去办的,这都是献给胜利女神的祭品,不这样做,胜利的天平如何会向他们倾斜?

只要可以为陛下排忧解难,他周羽有什么事情是舍不得的?

周羽浸满汗水的手掌断然松开,向洪辽点头说道:

“总督大人说的是,这些牺牲……是值得的。”

见周羽表示赞同,洪辽大喜过望。本来他顾忌的就是周羽的态度,现在周羽都同意了,他还有什么值得忧虑的?

与之相反,石建之的心头像有一道炸雷响起,炸得他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不定——数十万人的命运,就这样……决定了?不!不可思议!不能这样做!

石建之知道,周羽都表示了赞同,自己再跟洪辽唱反调完全是找死,可他还是要尽最后的努力。

他连忙向洪辽劝说道:

“总督大人!大可不必做的那么绝啊!您好好想想,流民当中还有不少青壮,只要稍加安抚,这些人立即就能投入到后方的后勤工作中,为我昭军出力。

大人将这些人也一并杀光,岂不是矫枉过正、自损甚多?依石某之见,或许可以留下一部分,让他们留在终平四城,总是没有坏处的。”

“我看此法可行。”

周羽也表示了赞同,这令刚松一口气洪辽不得不认真思考石建之的提议。

因为嫌麻烦,洪辽是打算统统杀光的,石建之既然这样说了,周羽也表示了赞同,他便只有再做思量。

反正留下一批青壮还能当耗材用,就当为终平四城补充人口,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情。

洪辽答应了下来。

“那好吧!既然如此,就……留下七成的青壮吧!剩下三成,以及老弱妇孺,能不放过,统统不要放过。”

轻描淡写间,洪辽为几十万百姓决定了命运。可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只感到一阵轻松,甚至还惬意地打了个哈欠,对两人说道:

“本总督乏了,会议便到此为止吧!事情,本总督会加紧推行的。”

平静之下,石建之的心头装载着无边无际的惆怅。

多么可笑不是吗?连一个敌人都没有杀,便先把自己人杀了个七七八八,这还真是……荒谬绝伦。

他又有什么办法呢?统帅是洪辽而不是他,他也只能忍屈受辱,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他比谁都要厌恶无能为力的自己,又有谁能告诉他,他的出路到底在何方呢?

至少有一件事是确定的,那就是他们都将会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如果这件事真的办成的话。

如果这件事真的办成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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