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院内观众的掌声与唏嘘声渐渐散去,如同退潮的海水,只留下满室的寂静与沉淀下来的复杂情绪。陈狩没有随着人流离开,而是带着依旧沉浸在巨大冲击中的上杉越和源稚生,以及乖巧安静的绘梨衣,穿过特殊通道,来到了剧院后台。
后台的气氛与台前的悲壮凄美截然不同,带着一种演出结束后的疲惫与凌乱。他们在一名恭敬的工作人员引导下,来到了一间独立的化妆间门外。
陈狩抬手敲了敲门。
门内沉默了片刻,然后传来一个略显沙哑、却不再是舞台上那般柔媚,反而带着一丝疲惫与清澈的声音:“请进。”
推开门,化妆间内的景象映入眼帘。卸去了繁复头面和浓重油彩的源稚女,穿着一身素净的浴衣,坐在镜子前。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神中带着演出后尚未完全平复的激动,以及一丝深可见骨的疲惫与哀伤。
他看到进来的四人,他并没有太过意外,目光先是落在陈狩身上,微微颔首,随即,那复杂的眼神便如同被磁石吸引般,牢牢地锁定了站在陈狩身后,脸色苍白、眼神痛苦的源稚生。
空气仿佛凝固了。兄弟二人隔着几步的距离对视着,千言万语,无尽悔恨,都堵在喉咙里,化作一片沉重的死寂。舞台上那血淋淋的“结局”犹在眼前,此刻的现实,却充满了不知所措的茫然。
上杉越看着眼前这个容貌与长子有七八分相似、却更显秀气阴柔的小儿子,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这就是他的小儿子...他流落在外,被恶魔操控,与兄长自相残杀的小儿子!
一股强烈的、混合着愧疚与失而复得的酸楚涌上心头,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对这个儿子几乎一无所知,只能笨拙地挤出几个字:“你...你就是稚女?”
源稚女将目光从兄长身上移开,看向上杉越,眼神中带着一丝陌生与探寻,他点了点头,轻声应道:“是...”
绘梨衣看着这个新出现的、长得和稚生哥哥很像的人,眨了眨纯净的眼睛,然后低头在小本子上写下,举起来给源稚女看:
(你也是绘梨衣的哥哥吗?)
这纯真无邪的一句话,像是一道暖流,稍稍融化了化妆间内凝滞的气氛。
源稚女看着绘梨衣,看着她那双不谙世事的眼眸,脸上露出一丝极其复杂、带着苦涩与一点点温柔的笑意,轻轻点了点头:“嗯...是的哦。”
陈狩打破了这微妙的沉默,他看向依旧身体紧绷、眼神挣扎的源稚生,平静地开口,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稚生,关于过去的事情,我之前已经和你解释过。稚女当年犯下的那些罪行,是在被赫尔佐格控制下所为,并非他的本意。他的血统,其实和你一样稳定,甚至可能更为纯粹,只是被扭曲和利用了。”
源稚生猛地抬起头,看向陈狩,又看向源稚女,嘴唇翕动,最终,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知道陈狩说的是事实,舞台上那出戏已经将一切揭示得淋漓尽致。
但是...知道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一回事。那些死去的无辜生命是真实存在的,那些鲜血,无论缘由如何,都沾染在了他弟弟的手上。而且,这些年在猛鬼众,身为“龙王”的稚女,难道就真的双手干净吗?
“我知道...”源稚生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我知道他是被控制的...但是...那些无辜的人...还有他之后要是再被控制......”
陈狩似乎早就预料到他的顾虑,他转向源稚女,示意了一下。
源稚女默默地弯下腰,撩起了浴衣的下摆,露出了纤细的脚踝。只见他的双脚脚踝上,各戴着一条与绘梨衣手腕上同款的、造型古朴的银色脚链。
“这是和绘梨衣同款的炼金五件套中的脚链。”陈狩解释道,“它们的作用是强力压制和稳定龙血。甚至比手链效果更强,可以从根本上限制‘风间琉璃’那个人格的活跃度,抑制其杀戮的冲动和力量。”
他看向源稚生,语气笃定:“只要他不摘下这对脚链,即便赫尔佐格再次试图用梆子声或其他手段控制他,也无法引动他体内那部分被扭曲的力量。他的血统会被牢牢锁在安全阈值内。”
“需要注意的是,其实你们三个都会被赫尔佐格控制,所以最好还是不要单独行动。让上杉越看着你们。”
陈狩接着提出了他的安排:“接下来的日子,就让稚女回到蛇岐八家,在你的监管下生活。这既是对他过去行为的约束,也是给他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有这对脚链在,有上杉越看管,他不会再构成威胁。”
上杉越虽然不太清楚小儿子具体犯了多大的错,但听到能回来,还能被约束好,立刻连连点头:“回来好!回来好!一家人就该在一起!以前是...是我没尽到责任,以后肯定看好他!”他看着源稚女,眼神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父爱。
绘梨衣也在一旁轻轻点头,在小本子上写:
(绘梨衣有三个哥哥啦!)
源稚生看着弟弟脚踝上那冰冷的银色脚链,又看看父亲那急切而愧疚的眼神,再看看绘梨衣那纯然接纳的态度,最后,目光回到源稚女那带着认命、忐忑以及一丝微弱期盼的脸上。
他心中的坚冰,在那亲情的暖流和陈狩给出的切实解决方案面前,终于开始一点点融化。是啊,悲剧已经发生,他们都被利用了。如今真相大白,难道还要继续这该死的宿命,将弟弟彻底推开,让他永远活在黑暗之中吗?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仿佛扛起了新的责任。他走到源稚女面前,看着弟弟的眼睛,声音依旧有些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好。”
“稚女,跟我回家。”
他伸出手,不是拥抱,而是如同兄长般,按在了源稚女的肩膀上。
“接下来的日子,我会看着你。不会再让任何人操控你,也不会再让过去的悲剧重演。”
“我会做好一个兄长...应尽的职责。”
源稚女看着兄长那虽然依旧带着伤痛,却无比认真的眼神,感受着肩膀上传来的、久违的、属于兄长的温度,眼眶瞬间红了。他用力地点了点头,泪水无声地滑落,但这一次,不再是绝望和痛苦,而是如同迷途羔羊终于找到了归家的路。
枷锁,既是束缚,也是保护。
新生,在破碎的过往与亲情的羁绊中,悄然萌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