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按照习俗是出嫁女儿回娘家的日子。
虽然苏念晚对那个充斥着极品回忆的苏家没什么感情，但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而且，她也想看看，那个家里如今是个什么光景，尤其是听说苏月柔被送去劳改后，她那对便宜爹妈又闹出了什么新花样。
沈墨琛推着自行车，车把上挂着李桂芹精心准备的礼——一条三指宽的肥猪肉、两包桃酥、还有一小布袋自家产的黄豆。东西不算顶贵重，但在农村回门礼里，也算拿得出手了。
苏念晚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手轻轻抓着沈墨琛的衣角。冬日的风刮在脸上有些冷，但她心里却异常平静。这一次回门，和当初刚嫁过去时的心境已是天壤之别。
到了苏家门口，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传来王秀英尖利的嗓音和苏老二唯唯诺诺的劝解声。
“……我不管！月柔好歹是你亲闺女！你就不能想想办法，让她早点出来？那劳改农场是人待的地方吗？”这是王秀英。
“你小声点！那是政府判的，我能有啥办法？再说，还不是她自己作的……”苏老二的声音带着无奈。
“我不管！都是苏念晚那个扫把星害的！要不是她……”
“妈！”苏念晚提高声音，推开了虚掩的院门。
院子里的争吵声戛然而止。王秀英和苏老二看着走进来的苏念晚和沈墨琛，尤其是看到沈墨琛那挺拔的身姿和冷峻的面容，以及车把上那显眼的猪肉，脸色顿时变得精彩纷呈。
王秀英想挤出一个笑，却比哭还难看。苏老二则搓着手，有些局促地迎上来：“晚晚回来了，墨琛也来了，快，快屋里坐。”
如今的苏家，显得更加破败和冷清。苏月柔出事，苏老大一家早就和他们划清界限，苏老头苏老太更是对这个不成器的二儿子失望透顶，年节下都没让他们上门。王秀英原本指望女儿嫁个军官享福，没想到落得这个下场，整个人都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显得苍老又刻薄。
“二叔，二婶，新年好。”苏念晚语气平淡地打了招呼，把礼物放在桌上。
王秀英眼睛盯着那条肥猪肉，咽了咽口水，嘴上却还不饶人：“哟，还知道回来啊？还以为你攀了高枝，忘了娘家门朝哪开了呢！”
沈墨琛眉头微蹙，上前一步，将苏念晚不着痕迹地挡在身后，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二婶，晚晚一直记挂着家里。这是爹妈让带的一点心意。”
他这一开口，王秀英的气焰顿时矮了半截。她对沈墨琛有种本能的畏惧，嘟囔了一句：“谁稀罕……”眼睛却还黏在肉上。
苏老二赶紧打圆场：“稀罕，稀罕！他二婶不会说话，晚晚，墨琛，你们别往心里去。快坐，我给你们倒水。”
气氛正尴尬着，院门外又传来一个略显苍老却温和的声音：“老二在家吗？听说晚晚回来了？”
随着话音，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棉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太太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个小篮子。正是苏念晚的奶奶，苏老太。
苏老太其实一直不太喜欢王秀英这个搅家精二儿媳妇，连带着对以前的苏念晚也有些恨铁不成钢。但自从苏念晚嫁到沈家后，行事作风大变，在红星大队站稳了脚跟，还得了好名声，苏老太心里对这孙女倒是改观了不少。尤其是对比那个进了劳改农场的苏月柔，更是觉得这个孙女或许才是真有造化的。
“奶奶！”苏念晚见到苏老太，倒是真心实意地喊了一声。记忆中，这个奶奶虽然偏心长孙，但为人还算公正，对原主也没有太过苛待。
“哎！”苏老太应着，目光落在苏念晚身上，见她气色红润，眼神清亮，穿着体面，旁边站着挺拔可靠的孙女婿，心里更是满意了几分。她把小篮子递给苏念晚，“拿着，奶奶给你留的几个鸡蛋，补补身子。”
“谢谢奶奶。”苏念晚接过篮子。
王秀英在一旁看得眼热，阴阳怪气地说：“娘可真偏心，我们这天天喝稀粥，也没见您送个鸡蛋来。”
苏老太眼皮一抬，扫了她一眼：“你要是有人家晚晚一半懂事能干，我天天给你送鸡蛋都行！好好的闺女让你教成那样，还有脸说？”
王秀英被噎得满脸通红，不敢再吭声。
苏老太不再理她，拉着苏念晚的手，坐到一边，细细问起她在沈家的生活，听到李桂芹和沈老爹都对她很好，沈墨琛也体贴，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好，好，这就好。女人啊，嫁对人比什么都强。”苏老太拍着苏念晚的手，又压低声音说，“你那个爹妈……你别管他们，过好你自己的日子就行。你大伯那边，你也别记恨，当初……唉，各有各的难处。”
苏念晚知道老太太这是在缓和关系，便顺着话说：“奶奶，我晓得的，都过去了。”
沈墨琛在一旁和苏老二说着话，多是苏老二问些队里的事，沈墨琛简短回答几句，气氛倒也还算和谐。
中午饭自然是在苏家吃。王秀英再不情愿，看在猪肉和沈墨琛的面上，也只得去张罗。饭菜上桌，比起沈家的年夜饭自然是天差地别，一盘炒白菜，一碟咸菜，唯一的荤腥就是苏念晚带来的那条肉切了一半炒了个蒜苗，油水少得可怜。
吃饭时，王秀英还想拿捏一下婆婆的架子，指使苏念晚盛饭。苏念晚还没动，沈墨琛已经站起身，默不作声地接过碗，给苏念晚盛了一碗，又给苏老太盛了一碗，然后才坐下。
动作自然流畅，却无声地表明了态度。
王秀英张了张嘴，最终啥也没说，愤愤地自己盛了饭。
这顿饭吃得不算愉快，但也没再起大的波澜。吃完饭，又坐了一会儿，苏念晚和沈墨琛便起身告辞。
苏老太一直送到门口，又塞给苏念晚一个小布包：“拿着，奶奶的一点体己钱，别让你妈知道。好好跟墨琛过日子。”
苏念晚推辞不过，只好收下，心里对这位奶奶多了几分真实的暖意。
回去的路上，苏念晚坐在自行车后座，看着苏家那越来越远的破败院子，心中一片释然。那个家，于她而言，最后一点羁绊似乎也随着这次回门而彻底斩断了。她真正的家，在红星大队，在那个有沈墨琛，有李桂芹和沈老爹的温暖小院里。
她轻轻环住了沈墨琛的腰，把脸贴在他宽阔的后背上。
沈墨琛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蹬车的速度似乎慢了一些，稳了一些。
寒风依旧，但阳光穿透云层，洒下些许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