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的帐篷就在旁边。
他拒绝了特别的照顾，只是要求了一些热水清洗，换上了一套干净的军中少年服饰。
他坐在榻边，小小的身躯挺得笔直，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柄淬毒短匕。
帐外传来的每一次巡逻脚步声、每一次伤员痛苦的呻吟，都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他在复盘，复盘整个逃亡过程。
复盘破阵营的战术，复盘东君等人的手段，复盘明昭那一声尖叫……
每一个细节都在他脑海中反复推演。
一种强烈的渴望在他心中燃烧——对力量的渴望，对掌控命运的渴望。
青禾悄无声息地走进帐内，低声道：“公子，武安君派人送来的餐食。”
嬴政抬起头，目光锐利：“外面情况如何？”
青禾面色凝重：“戒备极严。伤亡统计出来了……破阵营战死二百一十七人。
重伤失去战力者八十九人，几乎人人带伤。
鸩羽沙耗尽，雷音鼓出现裂痕，定魄钟符文黯淡，需要歌者修复。
蒙武将军也受了内伤，正在调息。”
嬴政沉默了片刻，黑眸中看不出情绪。
只是握着短匕的手更紧了些：“知道了。猞猁呢？”
“猞猁伤势不重，已被枭影队长召去问话，详细汇报一路情况。”
嬴政点了点头，不再多问，开始默默用餐，动作斯文却迅速，仿佛在完成一项任务。
“母亲，明姨，如何了？”
青禾凝重道：“夫人，明夫人……”
另一边，白起的中军大帐内。
军中医官的首领正在向白起汇报：“启禀武安君，芈夫人外伤无大碍，休养即可。
明夫人……情况极其糟糕，心脉近乎断绝，仅凭一丝奇异能量维系。
似有契约反噬之象，我等……无能为力。至于那女娃明昭……”
医官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困惑和敬畏：“她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心神透支昏厥。
但……但其魂魄深处，似乎……似乎隐藏着一股极其庞大、古老、且……正在缓慢苏醒的力量。
那声尖叫，恐怕只是其冰山一角的无意识泄露。
卑职才疏学浅，实难探其究竟，强行探查，恐遭反噬。”
白起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桌。
“下去吧。今日之事，不得外传。”
“诺！”
医官如蒙大赦，躬身退下。
帐内恢复寂静。白起的目光变得深邃。
“……苏醒的力量……”
他低声自语。
即便以他的见识和心性，也感到此事非同小可。
这已经超出了简单的王室纷争或巫咸族抓捕，牵扯到了更神秘的领域。
“看来，必须尽快将她们送回咸阳了。”
白起做出决定。这里毕竟是边境军营，并非久留之地，且目标太大。
只有回到咸阳，在秦王眼皮底下。
才能更好地应对接下来的风波，也才能弄清楚这女孩身上的秘密。
他立刻修书一封，以密令形式，准备派人以最快速度送往咸阳，呈报秦王嬴稷。
在专门安置明夷的军帐内，气氛压抑而悲伤。
明夷依旧安静地躺在简陋的行军榻上。
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
唯有心窍处那枚破碎的五色石，偶尔逸散出的极其微弱的能量波动。
证明着她还顽强地 活着。
芈诗刚刚被白起唤去商议行程，帐内暂时只剩下三个孩子。
嬴政静静地站在榻边，小脸紧绷，黑眸一眨不眨地看着昏迷的明夷。
他记得这位总是很安静的看着他们。
看着他们吃东西，看着他们修行。
她似乎把自己隔绝在世界之外，
记得她看向明昭时，那平静的眼神下深藏的爱意。
更记得在逃亡路上，她是如何毫不犹豫地燃烧生命保护大家。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他心中涌动。
“这就是守护和牺牲吗？”
嬴琅则躲在嬴政身后半步远的地方，探出半个脑袋，眼神有些闪烁地看着明夷。
他对这个明夫人并无太多感情，但他感觉到兄长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沉重气息。
感到明昭的难过，嬴琅想起在花园中，在书房时的情景。
她....愿意帮助自己对上神明。
虽然是因为兄长的缘故，但她愿意因为自己对上神明。
嬴琅紧紧抓着嬴政的衣角，看着明昭，心里狠狠的诅咒着巫咸族。
小明昭跪坐在榻前，小手紧紧握着母亲冰凉的手。
小脸上满是泪痕，大眼睛红肿着。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嚎啕大哭，只是无声地抽噎着。
时不时用另一只手笨拙地想去擦明夷额头上并不存在的虚汗。
“阿娘……”
她小声地、一遍遍地呼唤着，声音带着令人心碎的沙哑。
“你醒醒……看看昭昭……昭昭害怕……”
帐内一片沉寂，只有明昭压抑的抽泣声和几人细微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嬴政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冷静。
打破了这份沉寂：“明姨会没事的。”
这话像是在安慰明昭，又像是在对自己陈述一个必须达成的事实。
明昭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充满了无助。
嬴琅磨着细细的乳齿，别扭道：“讨厌鬼…以后我帮你报仇。”
话没说完，就被嬴政一个赞同的眼神看得心花怒放。
嬴政的目光重新回到明夷身上，沉默了片刻。
然问出了一个他一直压在心里的问题：
“明姨是为了保护我们，才变成这样的。那……蔡先生呢？”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帐外守卫的一名黑冰台卫士：“蔡仪先生，他现在何处？他……还活着吗？”
那名卫士显然认得嬴政，闻言立刻躬身行礼。
语气恭敬却带着一丝沉重：“回公子政的话。
蔡仪大人……身受致命重伤，幸得枭影队长及时救回。
此刻正在医官帐中抢救，但……情况极其危急。
若非蔡大人修为深厚，意志远超常人，恐怕早已……
好在已经用了青阳丹，吊住了性命。“
卫士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嬴政的小拳头猛地攥紧，指节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