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衣监丙字库的邪异被青瑶以雷霆手段破除,昏迷的张公公被紧急送往太医院,库房也被迅速贴上封条,由内卫亲自把守。消息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虽被刻意压制,仍在特定的圈子里泛起了涟漪。
青瑶回到居所时,天色已近破晓,雨彻底停了,东方天际透出鱼肚白。她并未休息,而是盘膝坐于榻上,一边调息恢复消耗的元气与心神,一边反复思忖着尚衣监之行的细节。
那件暗红旗装作为诅咒节点,其汇聚、放大宫中阴怨之气的能力,让她深感不安。这绝非简单的防御或预警机制,更像是一个……收集装置。“先生”煞费苦心在宫中布下此等邪阵,收集这些无形无质、却蕴含着强烈负面情绪的怨念,究竟意欲何为?
炼制更邪恶的法器?滋养某种需要负面能量才能存续的邪物?还是……有其它更可怕的用途?
她回想起太液池底,那噬魂母株汲取血池养料、以及通过卷宗标记隔空抽取“药引”力量的场景。若将宫中怨念也视为一种特殊的“养料”或“能量”,那么,这些被收集起来的怨念,最终会流向哪里?
另一个“母株”?还是某个更需要这些怨念来达成某种条件的存在?
必须找到这个“归处”!否则,即便拔除了所有已知的节点,只要那个最终的接收者还存在,“先生”就可能利用这些积累的怨念,发动更致命的攻击,或者完成某个关键的仪式步骤!
天色大亮后,青瑶唤来了挽碧。经过尚衣监之事,她对这名沉稳的女官多了几分信任。
“尚衣监那边后续如何?张公公可醒了?”青瑶问道,语气平和。
挽碧恭敬回道:“回司正,张公公已由院正大人亲自施针,性命无碍,但依旧昏沉,时而胡言乱语,太医说是神魂受创太重,需静养些时日。库房那边守卫森严,暂无异常。”她顿了顿,压低了些声音,“另外……今早陆大人派人来询问过昨夜之事,奴婢按司正之前的交代,只说司正静养,并未见客。”
陆离的消息果然灵通。青瑶点了点头,表示知晓。她沉吟片刻,又道:“挽碧,你在宫中时日不短,可曾听说过,宫中有什么地方,常年给人阴冷不安之感?或者,有什么关于前朝旧怨、宫人枉死的流言,尤其集中在某一处的?”
她试图从宫人的口耳相传中,找到一些关于怨念汇聚之地的线索。
挽碧闻言,仔细思索了一会儿,方才谨慎地开口:“宫中规矩森严,奴婢等不敢妄议这些。不过……若说让人觉得不安的地方,除了已经出事的西苑和太液池,北边靠近宫墙的‘寒梧苑’倒是常年少有人去,据说前朝末代曾有位不得宠的妃子在那里自缢,后来便有些不好的传闻。还有……便是宫中几口早已废弃不用的古井,也常被老宫人拿来说嘴,说是夜里能听到哭声。”
寒梧苑?废弃古井?
这些地方听起来像是寻常宫廷怪谈的发生地,但青瑶不敢掉以轻心。怨念无形,确实容易依附于这种带有悲剧色彩、且人迹罕至的场所。
“还有吗?”青瑶追问,“比如……某些特定的宫殿,哪怕如今住着贵人,是否也曾有过不太平的说法?”
挽碧想了想,声音压得更低:“若论怨气最深……奴婢私下听一些老嬷嬷提过,如今的……坤宁宫。”
坤宁宫?!皇后居所?!
青瑶瞳孔微缩。
挽碧连忙解释道:“司正莫怪,奴婢并非意指皇后娘娘。只是……只是坤宁宫在前朝末代时,曾是那位被废黜、最后据说被秘密处死的元后居所。本朝虽重新修缮,但总有些老人觉得那里……嗯,气场不大对。当然,这都是些无稽之谈,当不得真。”
前朝废后?秘密处死?青瑶心中一动。皇后失宠被废,甚至死于非命,其所居宫殿积累的怨念,恐怕远超寻常妃嫔或者宫女!若“先生”要寻找一个怨念的核心汇聚点,坤宁宫无疑是一个极佳的选择!
但如今坤宁宫住着当朝皇后,虽因太子之事与皇帝关系微妙,但地位尊崇,绝非可以随意探查的地方。
“我知道了,这些话,出你之口,入我之耳,切勿再对他人提及。”青瑶郑重叮嘱。
“奴婢明白。”挽碧连忙应下。
待挽碧退下后,青瑶心绪难平。坤宁宫……这个可能性太大了。但如何验证?难道要冒险潜入皇后寝宫探查?这无疑是自寻死路。
或许……可以从其他方面入手。
她想起那面自毁的邪镜传递出的信息——“坐标不止一个”。朱载堃是一个,那么另一个,或者另几个,会是谁?这些“坐标”与怨念的收集,是否存在某种关联?
还有曹谨行,他昏迷前身上那枚诡异的牙牌,以及太液池底针对他的灭口黑芒……他知道的秘密,是否就包括“坐标”的真实身份,或者怨念的最终去向?
线索纷乱如麻,似乎都指向了更深层的宫廷隐秘。
就在青瑶苦思冥想之际,一名小内侍前来传话,说是王瑾王公公奉陛下之命前来探视。
青瑶整理了一下衣冠,来到前厅。王瑾依旧是那副沉稳谦和的模样,身后跟着两名小太监,捧着一些珍贵的药材和补品。
“沈司正昨夜又受累了,陛下听闻尚衣监之事,特命杂家前来探望,并赐下这些药材,给司正补补身子。”王瑾笑容可掬地说道。
“有劳王公公,请代臣谢陛下隆恩。”青瑶行礼谢恩,心中却明白,探视是假,打探消息和观察她的状态才是真。
两人寒暄几句,王瑾状似无意地提起:“司正接连破除邪祟,功在社稷。只是不知……依司正看来,这宫中邪秽,可已肃清?陛下也好安心。”
青瑶心念电转,知道不能完全隐瞒,但也不能和盘托出。她斟酌着词语回道:“回王公公,尚衣监节点已除,宫中邪气大减。然,臣以为,‘先生’经营多年,其手段诡谲,或许尚有潜藏极深的暗手未曾发动。尤其是……这些邪阵似乎有汇聚宫中阴怨之气的效用,此等无形之物,防不胜防,需得找到其最终流向,方能彻底根除。”
她将“怨念流向”这个问题抛了出来,既显示了她的尽职和远见,也未透露自己具体的怀疑对象。
王瑾闻言,白净的脸上笑容不变,眼神却微微深邃了些:“沈司正思虑周详,杂家佩服。此事杂家会禀明陛下。司正且安心休养,追查之事,自有锦衣卫与东厂……哦,现在是西厂暂代了,他们会继续跟进。”
他提到了西厂!曹谨行倒台,东厂被陆离和王瑾共管,如今又冒出个西厂?看来皇帝并未将全部希望寄托于一方,而是在不断平衡与制衡。
“西厂?”青瑶适时地表现出一点恰到好处的疑惑。
“呵呵,陛下新设的衙门,由咱家暂时兼管,专司一些……不太方便明面查探的事务。”王瑾笑眯眯地解释了一句,语焉不详,却透露出重要的信息——皇帝手中,还有另一张暗牌。
又交谈了几句,王瑾便起身告辞。
送走王瑾,青瑶心中更加沉重。皇帝的制衡之术无可厚非,但多一个衙门,就多一份变数。西厂由王瑾这个皇帝心腹掌管,其动向和目的,恐怕比明面上的锦衣卫和东厂更难揣测。
她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漩涡中心,四周是无数暗流,皇帝、陆离、王瑾(西厂)、以及隐藏在暗处的“先生”,各方势力交织博弈,而她这个拥有特殊力量的“观星使”,既是他们想要利用的棋子,也可能成为他们优先清除的目标。
接下来的两日,风平浪静。张公公在太医院的精心治疗下,终于苏醒过来,但对于那晚的经历,他只记得自己被一件红衣服裹住,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问及细节,便一脸恐惧,语无伦次,显然神魂受损的后遗症依旧存在,无法提供更多有价值的线索。
陆离那边似乎也暂时停止了大规模行动,转而进行更隐秘的调查。王瑾的西厂更是如同不存在一般,没有任何动静。
但这种平静,反而让青瑶有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
第三日夜里,青瑶正在灯下翻阅一些从尚宫局借来的、关于前朝宫廷杂记的书籍,试图从中找到关于坤宁宫或者怨念聚集的蛛丝马迹,忽然,她怀中的那枚“獬豸哨”毫无征兆地微微发热起来!
与此同时,她手背上的星辰印记也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警示意味的悸动!
有情况!
青瑶猛地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夜空。今夜无月,繁星点点,并无异样。但獬豸哨和星辰印记的异常绝不会空穴来风!
她凝神感知,太阴之力如同水银泻地,向四周蔓延。起初并无发现,但当她将感知刻意导向北方——寒梧苑以及更远处的坤宁宫方向时,一种极其隐晦、却庞大无比的负面能量波动,如同沉睡巨兽的呼吸,隐隐传入她的感知!
这波动并非爆发,而是某种……缓慢的、持续的汇聚与沉淀!仿佛有无形的溪流,正从宫闱的各个角落,向着那个方向流淌而去!
怨念!是那些被收集起来的宫中怨念!它们真的在向着一个特定的地方汇聚!
而那个方向的终点……赫然便是坤宁宫所在的中轴区域!
青瑶的心沉了下去。她的猜测,恐怕成真了。
“先生”的目标,果然是那里!
可他将这些怨念汇聚到坤宁宫,究竟想做什么?是针对当今皇后?还是想利用前朝废后残留的怨气,结合当今皇后的命格与地位,完成某种更可怕的仪式?
就在青瑶试图更清晰地捕捉那股怨念流向的具体细节时,那股庞大的负面能量波动猛地一滞,仿佛被什么东西干扰或屏蔽了,瞬间从她的感知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对方察觉到了她的探查?!还是……汇聚过程本身,就是间歇性的?
青瑶站在窗前,夜色冰凉。
她知道了怨念的归处,却感觉自己仿佛揭开了一个更巨大、更危险的谜团的帷幕一角。
坤宁宫……那里究竟隐藏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