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柱城的空气,仿佛都像是凝固了。
往日里,车水马龙的街道上。此刻只有,巡逻的白杆兵来回穿梭。甲胄碰撞的声音,在巷子里回荡,敲得人心头发紧。
各家各户,都关紧了门窗。
偶尔有孩童的哭闹声,从屋里传来。很快又被父母,慌乱地捂住嘴。
万寿山帅府,正厅里烛火摇曳。映衬着屋内,沉默的人影。
秦良玉端坐在主位上,身穿一身玄色凤袍。她比去年看上去,更瘦削了些。
鬓角的白发又添了几缕,却依旧眼神如炬。目光扫过底下站着的将领们,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夔州告急,诸位都已知道了。”
秦良玉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厅:“叛军三十万,还真是来势汹汹啊!三日之内若援兵不到,夔州必破!
一旦夔州失守,叛军便可长驱直入,威胁石柱腹地。今日叫诸位来,就是要议一议,这兵,我们出还是不出?”
话音刚落,底下立刻起了骚动。
左营将领陈武率先出列,单膝跪地:“大将军!末将以为,不可出兵。”
他抬起头,脸上满是焦虑:“我军主力驻守石柱,不但要防备周边土司叛乱,还得围剿山里头的棒老二。
我们本就兵力不足,如今若分兵救援夔州。万一石柱空虚,被其他势力趁机偷袭,后果不堪设想啊!”
“陈将军,说得在理。”
另一位将领,也跟着附和道:“张献忠是流寇出身,部众虽多却杂乱无章。夔州城防坚固,或许能撑到朝廷援军抵达。
我军,何必冒险?”
“冒险?”
右营将领赵昂,猛地往前一步。
腰间的佩刀,哐当一声撞在甲胄上:“夔州守将,是咱们白杆兵出去的兄弟!他在城头浴血奋战,咱们岂能眼睁睁看着他送死?
再说了,夔州一破,下一个就是石柱!到时候就算想打,也没地方可守了!”
“赵将军,说得轻巧!”
陈武反驳道:“足足有,三哒三十万叛军呐!我军满打满算,也只有三万可用之兵。莫非是要,以卵击石吗?”
“我白杆军,从不怕以少胜多!”
赵昂梗着脖子道:“当年萨尔浒之战,咱们不也是凭着白杆枪,杀得后金鞑子闻风丧胆?”
“此一时彼一时!”
“安国将军,不也战死了?”
“你就是贪生怕死!”
“你血口喷人!”
争吵声越来越大,将领们分成两派。各执己见,脸红脖子粗地争论着。
烛火在他们脸上,明明灭灭。映出一张张,或愤怒或焦虑的脸。
秦翼明站在王泽身边,眉头紧锁:“这帮人吵到天亮,也吵不出个结果来。”
“嗯。”
王泽点点头没说话,只是目光落在,厅中央悬挂的舆图上。那是一张川东地形图,上面用朱砂标出了城池和关隘。
夔州的位置被圈了个红圈,旁边用小字写着“危”。
从石柱到夔州,山路崎岖难行,水路太浅无法利用。就算是急行军,最快也要三日才能抵达。
“都静一静!”
秦良玉猛地一拍案几,茶杯里的水溅了出来:“吵有用吗?能把叛军吵退吗?”
争吵声戛然而止,将领们都低下头,不敢再言语。
秦良玉的目光,落在王泽身上:“加月,你怎么看?”
所有人的视线,一下子都集中过来。
王泽看了看,身边的秦翼明。又转头看了看,坐在椅子上的秦佐明,以及拄着拐杖的秦祚明。
环视屋内众将一眼,深吸一口气。上前指着舆图道:“诸位将军,来袭的叛军虽有三十万左右,但却并非铁板一块。
张献忠部,多为裹挟的流民。这次真正能战的精锐,也不过就十几万。
并且他们长途奔袭,粮草不济。急于拿下夔州补充给养,这是他们的软肋。”
陈武皱眉道:“可我军兵力不足,就算知道他们软肋,又如何破局?”
“用阵!”
王泽的声音,清晰而坚定:“西川八阵图,就有适合的战阵。”
“西川八阵图?”
有人低声议论起来:“那不是,诸葛武侯的古法吗?如今还能用?”
“古法亦有,今用之妙。”
王泽走到舆图前,用手指在夔州以西,瞿塘峡一带画了个圈:“瞿塘峡地势险要,两岸峭壁林立。江面狭窄,正是设阵的绝佳之地。
我们可在此,布下八阵。
以三万兵力,分置八队。按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互为犄角,首尾呼应。”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叛军若要强攻,必入阵中。
届时我们可闭死门、伤门,开生门、景门,引叛军进入生门围困。再以伏兵断其后路,同时从景门派出精锐,突袭其粮草大营。
此阵变化无穷,可根据敌军动向随时调整。三万兵力,足以抵挡十万之众。等挫其锐气后,再撤回城内,据城而守。”
“可是,就算如此。夔州之危,依然未解吖?”
秦佐明摸着下巴,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王泽轻轻点头,指向舆图上的夔州:“只要巫山、归州、涪陵、云阳、万州守军,能够拖住其它叛军。
别让夔州陷入合围,我们就能守住。毕竟夔州城高墙厚,叛军想要短时间攻破,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待到朝廷援军到达,与我们前后夹击,这些叛军乱党必败无疑!”
“这个,倒是没问题。”
秦良玉指着案台上,放着的几封信:“这几城的守将,均表示会誓死抗敌。并且都立下军令状,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可夔州城防,只有三日……”陈武还是有些犹豫。
“所以,我们要分兵。”
王泽,看向秦良玉:“大将军可亲率主力,于三日之内,抵达瞿塘峡布阵。
而末将愿率,五千精兵,日夜兼程。先去夔州城下,骚扰敌军。拖延其攻城进度,为大军布阵,争取时间。”
“不可!”
秦翼明闻言,立刻开口反对:“阿月,五千人去骚扰二三十万叛军。那无异于,羊入虎口!”
“翼明,说得对。”
秦良玉也摇头,缓缓开口:“加月,你乃中军主将,亦是我玉垒营统领。身负重任,不能去冒险!”
“可是,大将军!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王泽,直视着秦良玉的眼睛:“只有让叛军分兵应对,才能减轻夔州压力。也才能为八阵图,争取布防时间。
我熟悉夔州周边地形,又曾在那里驻守过。此去骚扰叛军,最合适的人选就是我。”
他转向众将领,声音提高了几分:“诸位,我们白杆兵,从组建那天起。就不是为了苟活!
弟兄们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图的是什么?
是身后的土地,是城里的百姓!如今夔州告急,正是我们拿命去填的时候!
此战虽险,但只要我们同心协力,必能破敌!”
大厅里鸦雀无声,将领们看着王泽。眼神渐渐从犹豫,变成了坚定。
赵昂,第一个单膝跪地:“末将,愿随秦将军出征!”
“末将愿往!”
“末将亦愿,跟随秦将军!”
越来越多的人,跪了下来。声音整齐划一,震得房梁上的灰尘,都簌簌落下。
陈武,看着眼前的情景。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终也单膝跪地:“末将知错,请大将军下令!”
秦良玉,看着眼前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亦有些心疼。
不过随即,又被凝重取代。
她缓缓站起身,抽出腰间的佩剑。剑尖指向,舆图上的瞿塘峡:
“好!就依加月之计!本帅亲率主力两万五千人,沿水路奔赴瞿塘峡布阵!
秦加月!”
“末将在!”王泽上前一步,单膝跪地。
“命你为先锋,率五千骑军,加急驰援夔州。务必拖延敌军攻城,等待主力汇合!”
秦良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另,此战你兼任中军护卫。完成任务即刻返回,中军及本帅安危,也都在你身上!”
“末将领命!”
王泽重重叩首,额头撞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