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站在寒潭边缘时,即便是见多识广的墨规,也觉得眼前的景象有些刺眼。
这哪里还是云清正几人来时记忆中的模样?
昔日那泛着幽幽蓝光,寒气逼人,足以让她运转《冰心玉女诀》的清澈潭水,黑得那叫一个彻底,别说倒映天光了,看久了都觉得自己的魂儿都要被那浓稠的墨色给吸进去,水面平得像块死铁板,连个水纹都欠奉。
云清正心里头莫名窜起一股火。
老天爷,这才几天啊。
这寒潭的寒气对她修炼助益不小,如今变成这副鬼样子,就像是自家宝贝库房被人泼了粪,任谁看了都得心头火起。
早知道当初就该多啃两本功法,把玉女诀再往上拱两层!
这他娘的是哪个败家玩意儿干的?
好好一个天然冰窖给糟蹋成化粪池了?!
她下意识就把目光甩向了寒潭后方那片坡地。
这一看,心里更是咯噔一下。之前那两具让她心里犯过嘀咕的枯骨,确确实实的没了,像是被谁不耐烦地扫进了垃圾堆。
看来她推测的没错,那两具枯骨是被转移了阵地,不知道谁给放在另一条路上了。
原本掩盖着古老符文的地面也被粗暴地掘开,那个残缺的阵法基座暴露出来,呆呆的望着天空,像几条死了很久的鱼。
想到鱼,云清正可是很久都没吃了。
百里桐这时走上前,蹲在那残阵旁边。
他伸出手指,虚虚拂过冰冷的石刻表面,眉头蹙起,面色凝重。
“看来情况比我们想的要麻烦。这寒潭之下,恐怕才是真正关键的所在。眼前这些……”
说着,他起身,手臂划了个半圆,将残阵和周围污秽的环境都囊括进去,道:“这附近应该都是某个庞大封印散落在外围的节点。如今节点受损,封印之力衰退,才导致潭水异变,魔气外泄得如此肆无忌惮。”
凌风上前,也跟着蹲下身,捡起潭边一块颜色暗沉的石头。
“这侵蚀程度也比预想中更严重。石质已经变得酥脆,像是被什么力量从内部瓦解。”他抬头望向墨规,语气凝重道:“墨兄可曾见过类似情形?”
墨规抱着剑,目光缓缓扫过整个寒潭区域。
他的视线在几处特别暗沉的水面稍作停留,声音低沉的回答:“嗯,到像是某种力量从内部腐化所致。”
片刻后,他用神识传音给凌风与云清正。
“我探查了一下,那潭水下方有神识禁制,并不能得知是何物封印再此,大概率最符合的就是噬灵珠。而这周围还有甚多煞气,不知道从何而来,务必万分小心。”
神识禁制,顾名思义,是为了防止修士利用神识的铺设得到画面,声音这些关键信息的结界。
常见的通常有声音禁制,内容画面禁制,像这种什么也探查不到的,自然就是最高级的禁制法术。
除了墨规这样专门修炼搜识术的修士,大多数修士都会被骗过,压根发现不了这寒潭下的秘密。
云清正心下了然,她本来想找个本地人好好谈论探查一番,但这百里桐显然也是不太情愿,还是明日自己来探查吧……
百里桐站起身,拂去袍子上的灰尘。
“黑虎帮那些人,在此地盘踞日久,奴役村民开采这些黑石,恐怕所图非小。他们真正的目标,极有可能是这大阵底下封印的东西。这些黑石蕴含的异力,或许就是他们用来撬动封印的工具。”
凌风闻言,脸上忧色更重,他沉吟道:“若真如此,我们必须尽快查明黑虎帮的动向和确切意图。这封印一旦被彻底破坏,后果不堪设想。”
众人也不再耽搁,开始分散开来,在寒潭周边仔细搜查。
很快,一些新鲜的痕迹就被发现了。
多数是几处熄灭不久的篝火堆,灰烬尚有余温;随意丢弃的,硬得像石头的干粮残渣,几个青稞饼子;还有一些磨损很严重、看不出原本用途的铁器。
更引人注目的是,在岩石背阴处,枯死的树根盘结之地,他们发现了更多那种黑色的陶罐,数量远比来时路上看到的要多,有些零散放置,有些则堆叠在一起,沉默地矗立在昏沉的光线下。
一排一排的罐子罗列,大大小小,错落有致,什么形状都有,大多都是一些泥陶制造的。
怪。
云清正走到一堆陶罐前。
这些罐子和她之前见过的几乎一模一样,罐身触手冰凉,封口用暗红色的泥土糊得严严实实。
她心里那种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强烈。黑虎帮囤积这么多看似普通的罐子在这里,总不会是为了开杂货铺吧?
她随手拿起一个中等大小的罐子,入手掂量掂量,分量不轻。
没多犹豫,她手臂一挥,将罐子猛地砸向旁边一块棱角尖锐的岩石上——
“哐当!”
罐子应声碎裂,陶片四溅。
她预想中可能出现的毒虫、煞气或者其他什么诡异事物并没有出现。
从碎裂的罐身里滚落出来的,是一些腌制得发黑发硬的野菜疙瘩,还有几块干瘪得如同石块般的粗面饼子,在地上滚了滚,打了个转,沾满了泥土和碎陶渣。
黑虎帮是闲着蛋疼吗?
囤这么多腌菜在这儿搞批发?
……就这?
我裤子都……不是,我灵力都运转到指尖准备驱邪了,你就给我看这个?
裴玦捏着鼻子凑过来,只看了一眼就迅速弹开,表情夸张得像吞了只苍蝇:“嚯!这味儿!黑虎帮的伙食标准看来是断崖式下跌啊,这腌菜拿去喂猪,猪都得绝食抗议吧!”
百里桐也走了过来,低头看了看地上的腌菜和饼子,脸上露出一丝了然,随即又转为轻蔑,他摇了摇头,语气带着点无奈道:
“看来这些罐子只是他们用来存放食物和杂物的。这帮人,行事鬼祟,连藏点口粮都搞得神神秘秘。”
似乎他也无法解释为何要用这种密封的陶罐来存放这些杂物。
云清正盯着那堆毫无价值的“货物”,又抬眼看了看四周那些更多尚未打开沉默的黑色陶罐,心里的疑窦非但没有消除,反而像藤蔓一样缠绕得更紧。
用这种刻画着细微纹路的罐子来装腌菜和干粮?
这未免太不合常理,简直像是在刻意掩饰什么。
这些陶罐烧制工艺特殊,罐壁厚度均匀,封泥配方也不寻常。
用来存放普通食物,未免太过大费周章。
再者说,真是给这里的守卫弟子吃的,也不至于摆放这么多,这么分散……难不成是属耗子的?
但可惜她没有证据,而百里桐的解释听起来也挑不出明显的毛病,就像一层薄薄的油浮在水面上。
云清正不甘心,再度抽取打开几个陶罐子来,不出意料也都是这些东西。
百里桐这时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脸上露出疲态和去意:“云姑娘,墨兄,凌兄凌姐,这寒潭的情况,大致便是如此了。黑虎帮行事诡谲,此地又凶险异常,在下修为低微,实在不愿再深入卷入其中。舍妹年幼,我也需为她安危考量。今日便到此为止吧,需要的话,我们还是先回村子从长计议。”
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导游服务到此结束,后面的惊险项目恕不奉陪,你们自己玩去吧。
百里榕虽然眼中还有不甘,但听到哥哥提到自己的安危,也抿了抿嘴,没再坚持,站到哥哥那边去了。
云清正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她知道,今天恐怕是查不出更多了。百里桐的态度明确,再强留也无益。
她走到那暴露的残阵边上,仔仔细细把那些符文的走向和节点刻进脑子里。这地方处处透着古怪,黑虎帮目的不明,硬闯不是办法。
“也好。”云清正点头,“今日多谢百里兄带路。我们先回去。”
百里桐心里松了口气,面上不显,微微颔首,招呼了一声百里榕,转身就走,那背影干脆利落,不带一丝留恋。
百里榕看了看哥哥决绝的背影,又看了看云清正,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耷拉着脑袋跟了上去。
一行人转身,准备沿着来路离开这片被污染的死地。
气氛有些沉闷,只有脚步声和裴玦偶尔的小声嘀咕在空旷的山谷里回响。
“哟,几位这是……当这地方,是你们家后院不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啊?”
一个懒洋洋拖着长调、带着明显讥诮意味的声音,慢悠悠地从他们身后一堆奇形怪状的乱石后面飘了出来。
所有人脚步猛地顿住,瞬间转身,灵力下意识提起,望向声音来源。
只见旁边那块像个癞蛤蟆似的趴着的黑色巨岩上端,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
那人穿着普通的灰色劲装,脸上带着一张毫无特色的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那眼神锐利得像鹰隼,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一把闪着幽蓝寒光的短匕。
他一条腿曲起,手臂随意地搭在膝盖上,另一条腿垂下来,脚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晃荡着,姿态闲适得像是坐在自家炕头,悠哉悠哉,叫人看了想揍他。
“怎么,云清正,不打个招呼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