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
但天地间弥漫的水汽,却比雨水更加冰冷,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楚天。
他独自一人,行走在南域连绵不绝的黑色山脉中。风清雪留下的丹药如同仙丹妙药,吊住了他的性命,但经脉寸断、神魂受损的痛苦,却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骨骼发出“咯咯”的轻响,那是断裂的经脉在自我修复时发出的呻吟。
他没有方向,唯一的念头,就是向南,回南荒,回楚家。
那里是他的根,是他一切悲剧的开端,也必然是他寻求真相的终点。无妄大师的日记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在他心里——楚家的覆灭,或许并非偶然,那块残碑,也未必是守护之物。这个念头,比任何敌人的追杀,都更让他感到刺骨的寒意。
三天后,他在一处山涧旁,利用残碑的微弱力量,为自己进行了一次粗暴的“洗髓”。冰冷的溪水混杂着他体内排出的黑色杂质,散发着腥臭。做完这一切,他感觉身体轻盈了一些,但神魂的虚弱却愈发严重,时常会陷入短暂的昏迷。
就在他靠在一棵古树下调息时,一阵细微的骚动从不远处的官道上传来。
楚天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警惕。他的破妄眼虽因神魂受损而威力大减,但并非完全失效。他能看到,一队约莫三十人的黑甲士兵,正押送着一辆囚车,向着与南荒相反的方向行进。
那些士兵的铠甲漆黑如墨,胸口绣着一个扭曲的火焰图腾。那图腾,楚天在藏经阁,曾在一本记载邪教的古籍上见过。
——幽冥教!
囚车上,关押着一个身穿囚服的少年,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充满了不屈。此刻,他正低声吟诵着什么,声音微弱,却带着一股奇特的韵律。
“是‘清心咒’……”楚天认出了那咒文。这是寺中弟子用来静心宁神的法门,这少年竟在囚牢中默念,以求保持神智清明。
那队幽冥教士兵显然也察觉到了楚天的窥探。为首的一名百夫长,面容狰狞,手提一柄环首刀,缓缓向楚天藏身的树林走来。他的目光,如同鹰隼,精准地锁定了楚天。
“出来吧,小子。”百夫长的声音沙哑,“看你也是个倒霉蛋,不想死,就滚远点。”
楚天没有动。他能感觉到,这不是普通的幽冥教教徒。这些人的气息,阴冷而整齐,显然是受过严格训练的精锐。他们押送的这个少年,恐怕来历非凡。
“冥顽不灵!”
百夫长见楚天不动,眼中凶光大盛。他并指如爪,一道乌黑的爪影破空而出,带着刺鼻的腐臭气息,抓向楚天的藏身之处。
这一击,快、准、狠,爪风所过之处,草木皆枯。
楚天眼神一凝。他现在身受重伤,根本无法硬接。他深吸一口气,残碑的力量被他压缩到极致,施展出无妄大师所授的“缩地成寸”,身影一闪,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一击。
“咦?”
百夫长发出一声惊疑。他没想到一个身负重伤的少年,竟能躲开他这成名绝技“幽冥爪”。
“杀了他!”
百夫长不再犹豫,厉声下令。数十名黑甲士兵瞬间结成战阵,刀光剑影,从四面八方将楚天笼罩。
楚天双目赤红。他不想惹事,尤其不想在伤势未愈时与幽冥教这种庞然大物为敌。但现在,退无可退!
他从背后拔出了焚天剑。剑身黯淡,没有了往日的神辉,但在楚天手中,却仿佛有了生命。他将体内残存的破界血脉之力,全部灌注于剑身。
“嗡——”
剑身发出一声不甘的低鸣,一道微弱但无比凝实的金色剑气,从剑尖迸发而出。
“破!”
楚天一剑挥出。
这道剑气,并非大开大合,而是刁钻无比,精准地切入了战阵的一个薄弱节点。只听“咔嚓”一声,一名士兵手中的长刀被剑气从中劈断,紧接着,那名士兵的护体灵气也被剑气搅碎,胸口出现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踉跄后退。
一剑!
仅仅一剑,便破开了对方的合击之阵!
所有黑甲士兵都愣住了,包括那名百夫长。他们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奄奄一息的少年,剑法竟然如此精妙狠辣。
“焚天剑……”
百夫长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露出骇然之色,“你是大雷音寺的人!”
焚天剑的名头,足以让任何修士闻风丧胆。
楚天没有回答。他知道,一旦暴露身份,只会引来更大的麻烦。他趁对方心神剧震的刹那,再次催动焚天剑,化作一道金色流光,主动攻向百夫长。
他现在是在赌,赌对方因为“焚天剑”这个名字,而投鼠忌器。
果然,百夫长不敢全力反击,只能狼狈地格挡。楚天攻势凌厉,每一剑都直指要害,逼得百夫长连连后退。
而就在此时,异变再生!
那辆囚车上的少年,不知何时竟挣脱了束缚。他手中握着一枚小巧的、雕刻着雪花图案的令牌,口中念念有词。
“风雪为刃,冰封千里!”
随着他一声低喝,令牌上绽放出刺骨的寒光。一股极寒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正与幽冥教的黑气相克。
“噗噗噗!”
几名靠近囚车的黑甲士兵,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被瞬间冻结成冰雕,随即碎裂成齑粉。
“不好!是雪神令!”百夫长大惊失色,他认出了那枚令牌,“快杀了那小子,不能让他催动雪神传承!”
雪神令?
楚天心中一动。这又是什么?
趁着幽冥教士兵阵脚大乱,楚天抓住机会,一剑刺向百夫长的咽喉。
百夫长举刀格挡,但楚天的剑势太过迅猛,剑尖划过他的脖颈,带出一蓬血雨。
“你……”
百夫长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倒了下去。
主将一死,剩下的士兵顿时大乱。楚天没有恋战,他看了一眼那个手持雪神令的少年,身影一闪,消失在山林深处。
他救了这个少年。没有理由,或许是出于同病相怜,或许是焚天剑与那少年之间,有什么莫名的联系。
楚天躲在数十里外的一处山洞中,检查着自己的伤势。刚才那一战,虽然胜了,但也让他本就残破的身体雪上加霜。
山洞外,那个少年跟了进来。他脱下了囚服,露出一身干净的布衣。他看起来有些瘦弱,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谢谢你,恩公。”少年对着楚天,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我叫阿蛮。若不是你,我今日已经死在幽冥教的手里了。”
“不必多礼。”楚天靠在石壁上,声音沙哑,“他们为什么要抓你?”
阿蛮的眼中,闪过一丝刻骨的仇恨与悲伤:“我爹是南荒的一个小领主,因为不肯将我献祭给幽冥教,全家都被他们杀害了。他们抓我,是想把我培养成他们新的‘血引子’。”
“血引子?”楚天皱起了眉。
“是啊。”阿蛮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幽冥教有一种邪术,需要用至阳之体的孩童作为引子,来炼制一种……一种能控制人心神的‘尸傀丹’。”
楚天的内心,被狠狠地刺痛了。
控人心神,尸傀丹……
这和长生殿的手段,何其相似!无论是太玄门的“摘星术”,还是幽冥教的“血引子”,本质上,都是在剥夺他人的自由与生命,以满足少数人对长生的贪婪欲望。
“你恨他们吗?”楚天看着阿蛮。
“恨!”阿蛮咬牙切齿,“我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我之所以能逃出来,是因为我偷偷修炼了家族传下来的一套功法,可以暂时屏蔽他们的气息。我听说,只有去南荒的楚家,才能找到克制幽冥教邪术的方法。”
楚家!
楚天的心脏猛地一跳。
阿蛮也要去南荒,也要去楚家!
“你认识楚家的人吗?”阿蛮看到楚天的反应,好奇地问。
楚天沉默了。他该怎么说?说自己就是楚家的余孽?说自己背负着血海深仇?
他最终只是摇了摇头:“不认识。但你若想去,我可以带你一段路。那里,同样不安全。”
阿蛮感激地点了点头。
两人结伴而行,一路向南。楚天从阿蛮的口中,听到了更多关于幽冥教的秘辛。而最让楚天在意的,是阿蛮无意中提到的一件事。
“对了,恩公。我爹死前,曾收到一封信。信上说,幽冥教之所以如此嚣张,是因为他们背后,有太玄门的人在支持。信的末尾,还盖着一个印章……”
阿蛮努力回忆着:“好像是……一朵莲花。”
一朵莲花!
楚天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太玄门!
幽冥教的总坛之战,楚破天曾亲眼见过太玄门主与幽冥教主密谈。他当时只以为是两大势力勾结,却没想到,这一切的根源,竟然是太玄门在背后支持幽冥教!
无妄大师的推测是对的!楚家的覆灭,太玄门是主谋之一!他们献祭楚家,就是为了向长生殿表忠心!
一股滔天的怒火,从楚天心底燃起。
他原本以为,自己只是要为楚家复仇。但现在,他发现自己卷入的,是一场席卷了九荒两大顶尖势力、旨在用千万生魂炼药的巨大阴谋!
他的路,不再仅仅是复仇。
他要阻止这一切!
就在这时,阿蛮忽然指着前方,惊恐地叫道:“恩公,你看!”
楚天抬头望去,只见前方的官道上,一队身着太玄门服饰的弟子,正押送着一批面色麻木的凡人,向着西方走去。而在队伍的中央,一辆华丽的马车中,隐约能听到一个熟悉而又令人厌恶的声音。
“动作快点!玄尘长老有令,这些‘祭品’,必须在月圆之夜前,送到幽冥教总坛!”
是慧明!
那个曾经在寺中,被他亲手斩杀的叛徒!
他竟然没死!他投靠了太玄门!
楚天看着那辆马车,眼中杀机爆射。
他握紧了焚天剑,一步一步,从山林中走出。
破妄眼开阖,世界在他眼中变得清晰无比。他能看到慧明脸上的谄媚,能看到太玄门弟子身上的杀气,更能看到,那辆华丽马车里,一双阴鸷的眼睛,正透过车帘,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
那个人,是玄尘!
他竟然也在这里!
一场新的血战,一触即发。
这一次,楚天不再是那个仓惶逃窜的少年。他体内的残碑在咆哮,焚天剑在共鸣。他要亲手,了结这段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