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楚天的吼声撞在南域破碎的山岩上，炸开一片碎石雨。不是愤怒，不是咆哮，是从喉咙最深处挤出来的、带着血腥味的绝望——他眼睁睁看着玄黄那只裹着金色神辉的手掌，在虚空中慢悠悠地压下来，掌沿刮过的气流都带着长生殿主独有的、碾碎一切的威压，而花梦瑶就站在那片威压的正中央，像狂风里随时会被吹折的芦苇。
她素白的裙角已经被玄黄逸散的神力绞出了细碎的口子，露出的脚踝上，一道昨夜为护他而留下的划伤还泛着红。轮回镜在她掌心剧烈震颤，镜面原本流转的轮回虚影早就乱了，只剩下一片模糊的金光，那是她正把自己的神魂一点点揉碎，化作最细的光丝，缠在楚天的胳膊上——那光丝暖得像她昨夜在破庙里塞给他的暖炉，可此刻落在皮肤上，却烫得楚天心口发疼。
“主人，能遇上您，能为您……死在这儿，我不后悔。”她的声音很轻，被风刮得断断续续，却精准地钻进楚天耳朵里。她甚至还想笑，嘴角刚弯起一点，就有一缕血顺着唇角滑下来，滴在轮回镜上，晕开一小片暗红。
“后悔？”
楚天的牙齿咬得咯咯响，牙根都渗出血来。那些被他刻意压在心底的碎片，突然就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宗祠废墟里，他抱着妹妹的尸骨坐在瓦砾堆里，是她端着一碗热汤站在三步外，声音放得极轻：“主人，喝点东西吧，身子垮了，仇就报不了了。”那时她的头发还沾着灰，却睁着双亮闪闪的眼睛，盯着他手里的残碑碎片；玄黄第一次派人来追杀时，他被暗箭伤了肩，是她扑过来挡在他身前，手里的轮回镜爆发出刺眼的光，替他扛下了致命一击，事后她捂着流血的胸口，还强撑着说“主人没事就好，我这点伤不算什么”；昨夜在破庙避雨，柴火湿了烧不旺，她冻得指尖发僵，却把唯一的毯子裹在他身上，自己缩在角落里，直到后半夜他醒过来，才发现她靠在柱子上睡着了，睫毛上还挂着一点霜花。
这些画面像针一样扎进心里，每想一次，就疼得他呼吸都发紧。
凭什么？凭玄黄是长生殿主，就能随意捏碎别人的性命？凭他掌握了点所谓的天道规则，就能把花梦瑶这样的人，当成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
“玄黄！”楚天猛地抬头，赤红的眼底布满了血丝，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我楚天在此立誓！今日要么你死，要么我亡！我不仅要斩了你，还要让你尝遍——失去至亲至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我要把你给梦瑶的苦，千倍百倍地还给你！”
话音刚落，他胸口的残碑印记突然发烫，像有一团火在里面烧起来。父母倒在血泊里的模样、妹妹最后伸出的手、族人们被玄黄的人屠戮时的惨叫，那些沉在血脉最深处的恨意，此刻全被这团火点燃了，顺着血管流遍全身，将破界血脉的本源催到了极致！
“轰——！”
一股苍茫的、带着混沌初开气息的力量从他周身炸开，黑色的长发无风自动，根根竖起，他的身躯竟在这股力量里一点点拔高，直到丈许高，肩膀宽得能扛起这片破碎的天空。赤红的光芒裹着他的身体，像一件染血的铠甲，眼瞳里只剩下两种情绪——毁灭一切的疯狂，和护住花梦瑶的决绝。
“倒还有点血性。”玄黄看着他这副模样，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讽，金色的巨掌还在慢悠悠地压下来，“燃神魂、耗血脉，换这片刻的蛮力？年轻人，你以为这样就能赢我？等你这股力气耗尽，连轮回都进不去，只会魂飞魄散，连灰都剩不下。”
他的语气里满是轻蔑，仿佛在看一只不自量力的飞蛾，正扑向注定会熄灭的火。
“是吗？”楚天冷笑一声，指尖的赤红光芒突然收敛，他没有去挡那只越来越近的巨掌，反而闭上了眼睛，将全部心神沉进与花梦瑶相连的那缕光丝里。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神魂在一点点消散，像被风吹走的沙，“花梦瑶，听着！你不是一直想救我吗？你不是说，不信长生是玄黄嘴里的谎言吗？那现在，就证明给我看！”
“把轮回镜的本源，借我！”
花梦瑶浑身一颤，轮回镜险些从掌心滑落。她猛地抬头，看向楚天的方向，眼底满是惊愕——借本源？那是自毁道基的事啊！没有轮回镜支撑，她的神魂会像断了线的纸鸢，风一吹就散，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她下意识地想摇头，嘴唇动了动，却听见楚天的声音在脑海里炸开，比刚才的吼声还要急切：
“你想知道真正的长生是什么吗？不是玄黄许诺你的、能活千万年的永生，是守住你心里最真的东西！你守护的不该是他的意志，是你自己的道！是你自己的情！”
“你的道是什么？你的情又是什么？！”
这两句话像重锤，狠狠砸在花梦瑶的心上。她的思绪瞬间乱了，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画面，此刻全涌了上来——楚天为她挡下暗箭时，后背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血顺着他的衣摆滴在地上，他却回头对她说“没事”；他握着她的手，教她怎么操控轮回镜时，掌心的温度透过指尖传过来，让她慌得连镜光都乱了；昨夜在破庙，他把毯子裹在她身上，自己靠在柱子上发抖，却还笑着说“我火力壮，不冷”。
那是她活了百年，从未尝过的感觉。不是敬畏，不是服从，是心里像有只小鹿在撞，是看见他受伤会心疼，是想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
那是……心动啊。
“对……那是我的道……”她的声音发颤，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砸在轮回镜上，和刚才的血混在一起，“我的道，不是跟着玄黄求长生，是……是守着主人……”
“没错！”楚天捕捉到她的动摇，声音里添了几分急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那是你存在的意义！把轮回镜给我，用我们两个人的力量赌一次——赌一个没有玄黄，没有无尽轮回，能让我们好好活着的未来！”
“嗡——！”
轮回镜突然挣脱了花梦瑶的掌心，悬在半空中剧烈旋转。温润的金光从镜中喷薄而出，不再是零散的光丝，而是化作一条金色的长河，顺着空气流淌，直奔楚天胸口的残碑印记！
金色的长河撞上残碑印记的瞬间，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残碑印记里也爆发出赤红的光芒，与金色的长河缠绕在一起，像两条相交的龙——一个是能破碎天地的破界之力，一个是能掌控生死的轮回之力，这两大至宝，跨越了阵营与时空的界限，在这一刻，真正意义上的交融在了一起！
楚天浑身剧颤，金色的轮回本源像一股温流，顺着他崩裂的经脉游走。那些被燃烧本源灼出的伤口，在金光的包裹下，竟一点点愈合；原本狂暴的破界血脉，也在金光的安抚下，慢慢收敛了戾气，变得沉稳而磅礴。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在飞速提升，不是简单的叠加，而是两种力量融合后产生的质变——他不再是单纯的破界者，他成了能掌控轮回的破界者！
而花梦瑶，却在轮回本源离体的瞬间，浑身的神光骤然黯淡。她的裙裾开始变得透明，像被水打湿的纸，指尖也一点点消融，化作细碎的光粒。可她看着楚天的眼神，却亮得惊人，比轮回镜的光还要亮——她终于懂了，长生从来不是活多久，是为值得的人，燃尽自己的一切。
“好……主人……”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楚天伸出手，仿佛想再碰一次他的脸颊，指尖却只穿过一片空气，“我的轮回，为您而转。您要好好的……好好活着……”
话音落时，轮回镜彻底化作一道流光，钻进了楚天胸口的残碑印记里！
“轰——！”
楚天的气息骤然飙升到顶点，赤红的破界之力与金色的轮回之力在他周身缠绕，竟化作了一对巨大的羽翼——左翼染着血，是能破碎一切的毁灭之力；右翼鎏着金，是能掌控生死的轮回之力。他悬浮在半空中，身上的气息压得整片废墟都安静下来，连风都不敢再吹。
“玄黄！”他仰头咆哮，声音里满是君临天下的霸气，震得云层都散了，“今日，我楚天以轮回破界之名，判你——死刑！”
他双手快速结印，十指交错间，赤红与金色的光芒拧成了一道玄奥无比的法印。那不是任何传承下来的术法，是他用自己的道、自己的情、自己的恨，凝结出来的独一无二的杀招！
“破界·轮回湮灭！”
双手猛地向前一推，一道横贯天地的灰色光柱骤然亮起！光柱里，赤红的业火焚烧着一切虚妄，金色的佛光净化着所有罪孽，还有轮回生灭的意境在里面流转——那是他赌上自己的性命，也赌上花梦瑶心意的，最强一击！
玄黄脸上的轻蔑终于碎了，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恐慌。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这道光柱里藏着规则层面的抹杀之力——那是能撕碎他“长生”假象的力量，是能让他从神坛上跌下来的力量！
“不可能！你怎么能掌握轮回之力？！这不可能！”他失声尖叫，双手快速结印，想催动身上的九龙帝袍抵挡。可那九龙帝袍刚亮起光芒，就被灰色光柱的威压碾得黯淡下去，他的身体也被光柱牢牢锁住，连动一下都做不到。
“轰隆隆——！”
灰色光柱撞上玄黄身躯的瞬间，时间仿佛都凝固了。九龙帝袍寸寸碎裂，金色的碎片像落叶一样飘下来，他那由神则凝聚而成的身体上，开始爬满密密麻麻的灰色裂痕——像一座存在了万年的神殿，在岁月的侵蚀下，一点点崩塌、瓦解。
“不……我的永恒……我的长生……我不能死！我还没真正长生！”玄黄的嘶吼里满是不甘和疯狂，可他的身躯还是在光柱里一点点消散，金色的神血滴在地上，瞬间就化作了虚无。
就在这时，楚天突然心神剧震，像被人狠狠捅了一刀——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与花梦瑶相连的那缕气息，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流逝，快得让他心慌。
他猛地回头，看向花梦瑶的方向。
她的身影已经薄得像一层烟，站在那里，仿佛风一吹就会散。可她还在看着他，眼睛亮得像星星，嘴角还带着一点浅浅的笑——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她这样笑，没有敬畏，没有服从，只有纯粹的温柔。
“主人，这一世……没能等到南域的雪化……”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风一吹就断了，“去年冬天我听说，南域的雪落在梅树上，特别好看……我还想……陪您一起看……”
她的身体开始化作点点星光，一点点飘起来，像萤火虫一样。只有半块温润的玉珏，还带着她最后的温度，从星光里落下来，缓缓飘向楚天。
那是她一直戴在脖子上的玉珏，他见过好几次，玉质温润，上面刻着一朵小小的兰花——是她的本命花。此刻，玉珏上多了一道浅浅的印记，那是她用最后一丝神魂刻下的，属于她的魂印。
“拿着它……它能净化那些被玄黄污染的魂魄……”这是她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句话，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这是我……最后的心愿……主人，以后……要好好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的身影彻底化作了星光，散在风里，再也找不到了。只有一缕淡淡的、像兰花一样的清香，还留在空气里，提醒着楚天，她曾经来过。
“梦瑶！！！”
楚天疯了一样飞扑过去，伸手接住那半块玉珏。玉珏的温度还在，可那个握着玉珏的人，却不在了。他抱着玉珏，跪在地上，发出一声绝望的悲吼，震得整片废墟都在发抖，碎石簌簌落下，砸在他的背上，他却一点感觉都没有——心里的疼，比身上的疼，要重一万倍。
他想起她第一次对他笑的样子，想起她为他挡伤时的样子，想起她冻得发僵还把暖炉塞给他的样子，想起她最后看着他的眼神，想起她还没来得及陪他看的南域的雪……
这些画面像刀子一样扎进心里，割得他鲜血淋漓。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不能倒下，梦瑶还有最后的心愿没完成，他要帮她完成。
他握紧玉珏，将轮回镜的本源之力催动到极致。金色的光芒从他掌心散发出来，顺着玉珏流淌，化作无数道细细的光丝，笼罩了整个南域。那些被玄黄当做祭品、污染得面目全非的魂魄，在金色光丝的包裹下，慢慢舒展、平静下来，不再嘶吼，不再疯狂，一点点恢复了原本的模样，然后化作点点星光，朝着天际飞去——那是轮回的方向，是他们该去的地方。
天空中那层由玄黄神力凝聚而成的金色神网，也随着玄黄的消散和魂魄的净化，慢慢褪去，露出了原本的蓝天。
战斗，终于结束了。
楚天站在废墟之上，怀里紧紧抱着那半块玉珏，像抱着全世界。他赢了玄黄，护下了南域，救了那些被污染的魂魄，可他却永远失去了那个为他燃尽自己一切的女子。
风卷起地上的碎尘，吹乱了他的头发，也吹走了空气中最后一缕兰花的清香。他低头看着玉珏上的魂印，指尖轻轻摩挲着，那道印记还带着一点微弱的温度，像她昨夜落在他袖口的，那抹慌乱的暖意。
长生，究竟是什么？
他曾经以为，长生是为了报仇，是为了让父母和族人安息，是为了不再失去。可现在他才发现，玄黄追求的长生，是冰冷的、孤独的永恒；而花梦瑶用生命告诉他，长生或许不是活多久，是在有限的时光里，为值得的人燃尽自己，是那些留在心里的、永远不会褪色的回忆。
他赢了，却好像又输了。
他站在那里，怀里抱着玉珏，看着这片破碎的南域，眼底满是迷茫——接下来，他该去哪里？该做什么？没有了玄黄这个目标，没有了花梦瑶的陪伴，他的长生，又该怎么继续？
风还在吹，带着南域泥土的气息，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春天的暖意。可楚天的心，却像被冻在了冬天里，再也暖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