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洞深处的空气混浊而潮湿,掺杂着泥土、矿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林风手握矿镐,动作标准而效率,每一次落下都精准地敲在岩壁的脆弱处,崩下大小不一的矿石。他看起来和周围其他埋头苦干的外门弟子并无二致,汗水浸湿了额发,脸上沾着矿灰,呼吸因持续劳作而略显粗重。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大部分心神并不在采矿上。
道种的感知如同无形的蛛网,以他为中心细细密密地铺展开来,谨慎地探查着矿道每一个角落。那日入口处发现的干涸血迹和残留的暴戾气息,像一根刺扎在他心头,让他不敢有丝毫放松。
“嘿哟!这活儿真不是人干的!”旁边的李铁直起腰,捶了捶后背,龇牙咧嘴地抱怨道,“我这胳膊都快抬不起来了!”
林风停下动作,擦了把汗,递过一个水囊:“歇会儿吧,李师兄。进度已经比要求的快了,不必太过拼命。”他的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和劝慰。
李铁感激地接过水囊,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长舒一口气:“还是师弟你厉害,看着没使多大劲,效率倒比我高不少。”
林风笑了笑,没接话。他效率高,是因为道种能微妙感知岩层结构,找到最省力的敲击点,同时,他也在不断收集那些崩落下来的、夹杂在普通矿石中的细微“废料”。这些蕴含稀薄灵能的矿渣对他人无用,却是道种成长的养料,被他悄无声息地纳入袖中暗袋。
他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矿道深处那片更阴暗的区域。那里的岩壁颜色略深,似乎被某种力量侵蚀过。血迹的气息到了那里就变得极其微弱,几乎难以追踪。
“师兄,你之前听说矿洞里出过什么事吗?”林风压低声音,仿佛只是闲聊,“我总觉得这洞里阴森森的,有点怵。”
李铁神经大条地摇摇头:“能出什么事?最多就是塌方或者毒虫呗。听说几十年前倒是有魔道妖人想潜入宗门偷盗灵矿,被长老们发现,斩杀了好几个…不过那都是老黄历了!”他似乎想到什么,压低声音,“师弟,你说我们会不会挖到前辈们留下的什么宝贝?”
看着李铁瞬间亮起来的眼睛,林风心下无奈,表面却配合地露出憧憬又觉得荒谬的表情:“师兄你想多了,真有宝贝也轮不到我们啊。赶紧干活吧,早点干完早点回去。”
他将李铁的注意力引回劳作,自己却将“魔道妖人”四个字在心里反复咀嚼。那缕暴戾的魔性气息,是否与此有关?是当年的残留,还是…新的入侵?
休息时间结束,监工的吆喝声传来。众人重新拿起工具。
就在这时,林风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道种感知捕捉到极其细微的震动,来自矿道深处,并非采矿所致,更像是…某种东西快速移动带起的气流?
他几乎立刻做出反应,脚下“不小心”一滑,“哎哟”一声,身体向后倒去,手中的矿镐脱手飞出,正好砸在身旁岩壁一块松动的石头上。
哗啦——
一阵不大不小的落石滚下,大部分是碎屑,却也有一两块稍大的矿石朝着李铁的方向滚去。
“小心!”林风惊呼。
李铁吓了一跳,下意识跳开,堪堪躲过滚石,惊魂未定:“好险!师弟你没事吧?”
这边的动静引起了监工注意,骂骂咧咧地走过来:“怎么回事?干活毛手毛脚的!想被扣贡献点吗?”
林风连忙爬起,一脸懊恼和后怕:“对不起,监工师兄,脚下打滑了…”
监工瞪了他几眼,又检查了一下落石区域,确认没有塌方风险,这才训斥了几句走开。
经此一闹,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矿道深处的细微动静早已消失无踪。
林风暗自松了口气。不管那动静是什么,他暂时不想让任何人注意到异常,更不愿自己去探查。引发一场小混乱,既打断了那可能的窥探,也完美掩盖了自己刚才的失态。
稳健第一,未知的危险必须远离。
接下来的几天,矿洞内风平浪静。林风一边兢兢业业地完成分内工作,一边悄无声息地收集着养料,同时始终保持着最高级别的警惕。那缕魔气再未出现,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任务期满,结算贡献点。离开矿洞重见天日时,李铁兴奋地大口呼吸新鲜空气,林风则默默感受着阳光下那道种因吸收了新养料而传来的微弱满足感,以及心底那丝挥之不去的隐忧。
……
三日后,青玄门外百里,清河坊市。
坊市坐落于两山之间的河谷地带,建筑依山傍水,街道由青石板铺就,人流如织。各色修士穿梭其间,有宗门弟子,有散修,也有衣着华丽的家族子弟。空气中弥漫着灵草、丹药、符箓以及各种材料混杂的气息,喧闹而充满生机。
在坊市西南角,一处相对僻静的巷道尽头,新摆了一个不起眼的小摊。
摊主身披一件宽大的灰色斗篷,兜帽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面容,只能看到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嘴唇。他沉默地坐在一个小马扎上,身前铺着一块干净的麻布,上面只零星摆着几个玉瓶。
正是易容改扮后的林风——或者说,是他的马甲“丹尘子”。
此刻,林风的心神高度集中。道种的力量不仅改变了他的形貌,更模拟出一种深沉的、难以探测的气息波动。他体内灵力运转也调整为一种模拟的火属性功法特征,与炼丹师的身份相符。
但他的大部分注意力,却通过道种增强后的感知,如同水银泻地般笼罩着周围数十丈的范围。
每一个经过巷口的人的脚步声、呼吸频率、交谈的只言片语;
远处主街上商贩的叫卖声和讨价还价声;
甚至空气中灵气的细微流动…
所有这些信息都被道种迅速接收、处理,帮助他判断环境是否安全。
“位置尚可…人流适中,不易引起大规模围观,也方便撤离。”林风心中冷静评估。他选择了三个预设撤离路线,并在沿途不起眼处留下了微小的灵力标记,一旦有变,可迅速触发形成简易迷雾阵阻碍追踪。
他的目光落在面前那几个玉瓶上。
里面装的是他精心炼制的“凝元丹”,并非完美品质,而是控制在上品与极品之间,药效远超市面常见丹药,却又不会像之前的完美丹药那样惊世骇俗。瓶身上,他刻意留下一个极其微小的、模仿古法丹诀的印记,看似独特标识,实则是他准备留给苏瑶的“线索”——一个指向某个早已不复存在的古炼丹小派的错误方向。
时机差不多了。
林风伸出手指,在其中一个玉瓶上轻轻一弹。
啵——
一声轻响,瓶塞微微松动。
顿时,一股沁人心脾的丹香如同挣脱束缚般,袅袅逸出。这香气醇厚而清灵,并不浓烈,却极具穿透力,仿佛能洗涤神魂,仅仅吸入一丝就让人感觉精神一振。
巷口几个匆匆路过的修士猛地停下脚步,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这是什么丹香?好奇特!”
“似乎…对神识有温养之效?”
“从那边巷子里传来的!”
很快,三五名修士被香气吸引,循着味道来到了这个僻静的小摊前。当他们看到摊主那副生人勿近的神秘打扮和寥寥几瓶丹药时,都有些迟疑。
一名中年模样的筑基期散修打量了一下玉瓶,谨慎开口:“道友,请问这瓶中是何丹药?售价几何?”
“凝元丹。上品。一瓶五粒,三百灵石,不二价。”林风压低了嗓音,让声线显得沙哑而冷漠,语速缓慢,惜字如金。
“三百灵石?”另一人惊呼,“市面上下品凝元丹不过二三十灵石一粒,上品虽罕见,也不至于…”
话未说完,那最先开口的筑基散修已经果断掏出灵石:“我要一瓶。”他修为卡在筑基初期已久,刚才那丹香让他瓶颈隐隐松动,心知这丹药绝非凡品,这个价格甚至可能捡了便宜。
林风默不作声地收下灵石,将一个玉瓶推过去。
那散修迫不及待地打开瓶塞,仔细查验。顿时,更浓郁的丹香散发出来,周围几人看到瓶中那五颗圆润无瑕、隐隐有光晕流转的丹药,眼睛都直了。
“这…这品质,近乎极品了!”
“三百灵石太值了!”
“道友,我也要一瓶!”
“给我也留一瓶!”
眨眼间,摊位前竟起了争抢之势。后来者听到动静,也纷纷围拢过来。僻静的小巷很快变得有些拥挤。
林风心中冷静,动作却丝毫不乱。他依旧维持着那副冷傲姿态,收灵石,递丹药。同时,道种感知全力运转,监控着每一个靠近的人的情绪波动和灵力状态,防备任何可能出现的强买强卖或探查。
短短一炷香时间,带来的七八瓶丹药售罄。
“道友,还有吗?”一名来晚的修士急切问道。
“今日售罄。”林风冷淡回应,开始收起摊布。
“明日可还来?何时来?”又有人追问。
“看心情。”
留下这句引人遐想的话,林风不再理会身后的惋惜和打探声,将东西收入储物袋,起身压了压兜帽,快步融入巷道人流之中。
他并未直接离开坊市,而是如同滴水入海,在人群中几个看似随意的转折,变换了数次衣着和细微体态,最终悄无声息地进入一家专供修士暂歇的茶舍,要了一个临街的雅间。
坐在窗边,点上一壶最普通的灵茶,他看似在休息,实则透过窗户,观察着坊市的动静。
果然,关于神秘炼丹师“丹尘子”及其高品质凝元丹的消息,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正在迅速扩散。他听到楼下有修士在兴奋地谈论,甚至有人猜测他是某个隐世丹道大师的传人。
一切似乎都在按计划进行。
然而,就在他准备再观察片刻便离开时,道种感知忽然捕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正快速接近坊市。
清冷、纯粹,带着丹火特有的温热感——是苏瑶!
她怎么会来得这么快?按照他的计算,消息传回青玄门再让她做出反应,至少还需半个时辰。
林风心中警兆微升,但面色不变,依旧慢条斯理地品着茶,神识却如同最精密的罗网,锁定着苏瑶气息移动的方向。
她并未盲目寻找,而是目标明确地直扑他刚才摆摊的那条小巷!
林风眼神微凝。他看到苏瑶在小巷口停下,并未与周围仍在议论的人群交谈,而是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地面他之前站立的位置,然后抬起手,指尖似乎捻起一丝极其微末的…淡灰色粉末?
那是…他之前在矿洞刻意沾染在鞋底的一种特殊岩灰,无色无味,极难察觉,唯有与另一种他预先布置在巷口的催化剂混合,才会显露出极淡的灰色。
这是他布下的又一个误导陷阱,本意是留给可能前来调查的宗门执事,暗示炼丹师可能与矿洞有关。
苏瑶竟然如此之快就发现了?而且她似乎认得这种经过催化才会显色的岩灰?
只见苏瑶站起身,目光锐利地扫过四周,最终望向北方——青玄门矿洞所在的大致方向。她秀眉紧蹙,脸上写满了困惑与思索,显然这个发现与她之前的某些猜测产生了矛盾。
林风心中也是猛地一沉。
他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错误。那种特殊岩灰…或许并非矿洞独有?或者,苏瑶因其炼丹师的身份,恰好认知某种需要用到这种岩灰的冷僻丹方?
误导线索,似乎起了反效果,非但没有将她引开,反而让她更加困惑,也…更加好奇了。
茶盏中氤氲的热气模糊了林风窗后的面容。
他轻轻放下茶杯,发出细微的磕碰声。
计划出了意外。苏瑶的敏锐和知识储备超出了他的预估。
看来,这场猫鼠游戏,要比预想中更加棘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