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药房内浓重的苦辛气如同实质,钻进鼻腔,唤醒了沉沦的意识。江宅猛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了片刻才聚焦在头顶青灰色的承尘上。浑身的骨头像是散了架,每一块肌肉都残留着爆炸冲击带来的撕裂痛楚。西水关那毁天灭地的绿光和震耳欲聋的轰鸣,依旧在记忆深处震荡。他艰难地侧过头,看到旁边榻上,肖华和林悦也正挣扎着坐起,脸色同样苍白如纸。
“三天…”林悦的声音干涩沙哑,她看了眼窗棂外透入的天光,又感受了一下身体的虚弱程度,“太医院的李御医说,我们昏迷了整整三天。”
三天!三人心中同时一沉。西水关爆炸的余波尚未平息,新的风暴已然降临。远处,沉闷如滚雷的炮声比他们昏迷前更加密集、更加迫近!那不再是佯攻,而是真正的、带着毁灭意志的攻城战鼓!应天城在朱棣大军的铁蹄下呻吟。
“金川门…朝阳门…方向。”肖华挣扎着下地,脚步虚浮地走到窗边,推开一道缝隙。刺鼻的硝烟味汹涌而入,远处天际被火光映得一片暗红,隐隐传来的不再是单纯的炮声,还有震天的喊杀声、城砖崩塌的轰隆声!城墙方向,浓烟滚滚!
“城…快破了?”林悦脸色煞白。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李无根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这位老太监的脸色比他们还要难看,眼窝深陷,布满血丝,身上带着浓重的烟火气。
“三位大人醒了?”李无根的声音嘶哑紧绷,“陛下…宣召!立刻!随咱家去金銮殿!”
奉天殿。
往日的庄严肃穆荡然无存,空气中弥漫着恐慌与绝望。殿内大臣稀稀拉拉,许多位置空着,留下的人也是个个面如土色,官袍不整。龙椅之上,建文帝朱允炆,这位曾以“喜怒不形于色”着称的年轻帝王,此刻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孤狼。
他双目赤红,额角青筋暴跳,死死攥着龙椅的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青筋暴起。一份份染血的战报如同催命符般被内侍不断呈上,又被他狠狠掼在地上!
“勤王之师呢?!朕的勤王之师呢?!”朱允炆声嘶力竭地咆哮,在大殿空旷的穹顶下回荡,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齐泰!黄子澄!你们给朕的承诺呢?!朕的旨意是废纸吗?!为何至今不见一兵一卒来援?!为何各卫所皆按兵不动?!!”
兵部尚书齐泰噗通跪倒在地,浑身筛糠般颤抖,声音带着哭腔:“陛下!臣…臣罪该万死!然…然燕逆狡诈,早已切断京畿与四方要道!其细作遍布天下,伪传圣旨,污蔑陛下…污蔑陛下为奸佞所挟!各地藩王…皆…皆作壁上观!卫所兵将…畏燕逆兵锋,更…更受其蛊惑,以为…以为陛下失德…”他话未说完,已被朱允炆的怒喝打断。
“住口!!”朱允炆猛地站起身,抓起御案上一方沉重的玉镇纸,狠狠砸在齐泰面前!玉屑纷飞! “失德?!朕乃太祖钦定,奉天承运!朱棣!乱臣贼子!尔等…尔等皆是废物!!”他胸膛剧烈起伏,环视着殿下噤若寒蝉的群臣,眼中是刻骨的悲愤与滔天的恨意,“应天危在旦夕!尔等食君之禄,竟无一人能为朕分忧?!滚!都给朕滚出去!!”
满朝文武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出大殿,只留下满地的狼藉和御座上那个形单影只、剧烈喘息的身影。巨大的挫败感和亡国的阴影,几乎将他吞噬。他支撑着御案,身体微微摇晃,连日来的焦虑、失眠、巨大的精神压力,让这位年轻的帝王已至强弩之末。
江宅、肖华、林悦在李无根的示意下,悄然步入这死寂的殿堂。看着龙椅上那个濒临崩溃的孤独身影,三人心中百味杂陈。历史的车轮正无情地碾过,他们深知结局,却无力改变。沉默,是此刻唯一的回应。
朱允炆缓缓抬起头,赤红的双眼扫过三人,那目光带着最后一丝希冀,又混杂着深深的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疯狂。
“你们…醒了。”他的声音沙哑疲惫,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虚弱,“都听见了?看见了?告诉朕…应天,还有救吗?这死局…可有破解之法?”
沉默,再次笼罩大殿。
肖华垂眸,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林悦别过脸,不忍再看那双绝望的眼睛。
江宅的目光落在朱允炆紧握御案、指节发白的手上,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对方身体里翻腾的惊涛骇浪——恐惧、愤怒、不甘、还有一丝…玉石俱焚的决绝。
时间仿佛凝固。
朱允炆眼中的光,随着沉默的延长,一点点黯淡下去,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灰败。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惨笑:“呵…呵呵…连你们…也…”
“陛下。”江宅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依旧简洁,却清晰异常,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朱允炆和李无根都猛地看向他。
“跟我们走。”江宅的目光平静,直视着朱允炆,“城破…之前。”
“走?”朱允炆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眼中闪过一丝荒谬,“走去哪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能走到哪里去?向朱棣摇尾乞怜吗?!”
“三花峰。”江宅吐出三个字。
“三花峰?”朱允炆皱眉,显然从未听闻。
“陛下,”肖华上前一步,接过话头,语气沉稳,“我等三人,并非此间凡人。师承三花峰隐世仙尊,玄真子门下。”他指向江宅,“大师兄江宅,主修灵道,通幽冥,驭鬼神,能感应吉凶,趋福避祸。”又指向林悦,“二师姐林悦,主修医道,生死人肉白骨,金针渡厄之术已臻化境。”最后指向自己,“弟子肖华,主修武道,以杀止杀,护道卫真。”
这番说辞,是他们昏迷前意识模糊之际,江宅凭借强大的精神力和对当前局势的推演,用精神共鸣传递出的方案。肖华此刻说来,流畅自然,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荒诞!”朱允炆第一反应是荒谬绝伦,他冷笑,“仙尊?灵道?医道?武道?尔等当朕是三岁孩童?这等神鬼之说…”
“陛下,”林悦突然开口,声音清越柔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您是否…连日彻夜难眠,头风之症愈发剧烈?此刻,后颈‘风池’、‘天柱’二穴,如同针扎?眼前时有发黑?”
朱允炆身体猛地一僵!林悦所言,分毫不差!这深入骨髓的头疼折磨,连御医都束手无策,她竟能一语道破?!
未等朱允炆反应,林悦身影如风,已至御阶之下。她纤指如电,快得只余残影!两根细如牛毛、闪烁着淡金色微芒的金针,瞬间刺入朱允炆颈后两侧穴位!
“大胆!”李无根惊怒交加,便要扑上,却被朱允炆抬手制止。
一股清凉温润的气息,如同山涧清泉,瞬间从金针刺入之处涌入朱允炆的脑海。那盘踞不去、如同无数钢针攒刺的剧痛,竟如同冰雪遇阳般迅速消融!眼前的昏黑散去,堵塞的思绪豁然开朗,连带着沉重如铅的身体都感到一阵久违的轻盈!
“嗯…”朱允炆忍不住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难以置信地看向林悦。这效果,立竿见影,远超任何御医!
“陛下头风,乃忧思惊惧,肝气郁结,气血逆冲于上所致。”林悦收针,动作行云流水,声音平静,“金针渡气,疏导淤塞。若要根治,需静心调养,辅以灵药。三花峰上,有师尊所植‘清心凝神草’,正合此症。”她的话语带着极强的暗示性,将疗愈效果巧妙地引向了三花峰。
朱允炆抚摸着后颈,感受着从未有过的轻松,眼中的怀疑如同坚冰般开始融化。
李无根更是死死盯着林悦,心中翻江倒海:“金针渡气…果然是药王谷失传的秘术!难道…他们真是隐世仙门弟子?”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钦天监监正李玄风与工部军器局大匠徐明启不顾礼仪,几乎是冲了进来,脸上带着狂喜与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