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黄河冰面忽起异动。
白茫茫的寒气如纱浮动,万籁俱寂中,白马渡营寨前那杆“信旗”竟无风自扬!
红姑正立于旗下校阅娘子军,忽觉手中旗杆一震,旗角陡然北偏三寸,如被无形之手牵引。
她心头一凛,猛抬头——天光尚昏,唯见旗面猎猎翻飞,纹路深处似有血光流转。
与此同时,信风台高崖之上,辛弃疾盘膝静坐,掌心贴着“心布”,神识沉入“心渊照影”。
刹那间,他如遭雷击,双目紧闭却见万念奔涌:十七路民心脉齐震,尤以东北方向传来急促鼓点般的悸动,一下、又一下,仿佛千人踏雪奔袭,马蹄声碎于风雪之间!
“赤奴遇袭!”他猛然睁眼,眸中精光迸射,声音低而冷,“金军欲断我左翼。”
赤奴乃义军先锋营,屯驻封丘柳林,扼守河北粮道咽喉。
若此地失守,北伐未启而先折一臂。
辛弃疾不及披甲,即命亲兵召墨无痕携“心布”来验。
片刻后,黑衣墨者悄然而至,展开“心布”铺于石案。
那布本素净无纹,此刻却如活水荡漾,经纬之间浮现出山川脉络。
倏尔,一缕红线自柳林方向激射而出,细若游丝,却颤动不止,宛如垂死挣扎的心跳。
“敌势凶猛,但尚未破阵。”墨无痕低声判断,“心契未断,尚可驰援。”
辛弃疾沉吟不过三息,已决断如铁:“传令红姑——率轻骑三百,即刻出发,不带号角,只携火把三束。”
“为何不鸣鼓进军?”副将周文通急问。
“鼓噪则惊敌,反陷赤奴于围歼。”辛弃疾目光如炬,“今夜雾重,火把为引,悄然接应,方可内外夹击。此战不在杀敌多少,而在救人心志不堕。”
话音未落,红姑已跃上战马,双刀在背,英姿飒爽。
她本欲疾驰而去,却被南门点将台一声清嗓唤住。
范如玉立于香案之前,素裳如雪,手持一炷青烟袅袅的檀香。
“战事紧急,何须妇人焚香?”红姑勒马不解。
范如玉不答,只抬手指向她肩头飘扬的“信旗”:“你可知这旗中暗纹?每一针每一线,皆由十七路百姓亲手织就,写的是名,印的是血,连的是心。你出征,不是孤身一人赴死,而是三万颗心托付前行。有人等你归,方知所守为何。”
风微动,旗轻扬。
忽有一滴露珠自旗角凝成,坠落香炉,砰然轻响,火星四溅。
红姑怔住,良久无言。
终是翻身下马,解下一柄双刀,交与台下一位白发老妪:“若我不回,请替我祭于兄坟之前——告诉他,妹妹未曾辱没范家忠烈之名。”
马蹄声起,三百娘子军隐入晨雾,唯余三束火把划破寒霭,如星移北去。
与此同时,李三橹驾舟巡河,独自行驶在黄河的冰隙之间。
这位老艄公年过六旬,双目却锐利如鹰。
他忽见几具尸首从冰窟浮出,都穿着金军的皮甲,脖颈被一刀毙命,伤口齐整利落,正是娘子军双刀特有的斩法。
他俯身捞起半截令箭,拂去冰霜,赫然看见上面刻着“完颜斜烈”四字。
“金军千夫长……竟已潜至此处?”李三橹面色骤变,不敢耽搁,立即驾舟顺流疾下,直奔开封大营。
辛弃疾亲自查验令箭,再查看“心布”,只见柳林方向的红线渐稳,波动平息。
他知道——敌人退了。
但他并未下令追击。
当夜,他命人将那半截令箭悬于南门碑侧,与“民心仓”记名木并列,并书写八字碑文:“此非我功,乃众心所杀。”
翌日清晨,百姓纷至沓来。
有人抚碑痛哭,有人默然跪拜。
一位老农颤巍巍地伸手触摸那令箭,泪如雨下:“我儿若在,也当如此杀敌……”
辛弃疾立于城楼,遥望北方残雪,心中波澜未平。
他知道,这一战只是序曲,真正的风暴还在后面。
夜深人静,他独坐帐中,闭目运息,再度开启“心渊照影”。
万民心志如江河奔涌,十七路信念交织成网。忽然——
西南一角,“心布”纹路微滞,似有迟疑。第314章 心火不烬
夜色如墨,凝而不散。
黄河坛前残雪未消,寒气刺骨,唯有“心布”覆于伪谍身上,泛出幽微黯光,似霜侵草木,寸寸枯萎。
那男子伏地颤抖,口中喃喃悔语,字字泣血——完颜守贞遣细作混入赤奴营中,原为内应夜袭白马渡,断我粮道、焚我军资,三日后子时动手,以火鸦为号。
辛弃疾立于坛上,面无波澜,唯眸底沉光如渊。
他不问刑,不设狱,亦不宣令全军戒备。
只将“心布”缓缓卷起,交还墨无痕:“此布所照,非形骸,乃心志。心既离契,盟自崩解,何须刀斧?”
墨无痕默然收布,黑衣隐入风雪,身影如烟散去。
帐中烛火摇曳,范如玉捧汤而归,素手拂袖,将瓷碗置于案角。
“‘归家汤’已送至前线,三百石粟米亦记在册。”她轻声道,“唯有一人拒饮,已被拘押待审。你早知会有这一日?”
辛弃疾抬眼望她,目光深邃如星河倒映。
“十七路民心同脉,呼吸共振。若有异者,如浊流混清泉,岂能不觉?”他闭目再运“心渊照影”,神识沉入万民共志之海——江右农夫碾谷之声、浙东船工摇橹之律、荆南樵子伐薪之息……皆清晰可辨。
唯赤奴营中那一将,三度屏息,刻意藏气,如同死水浮尸,不动声色,却断了与群心共振的脉动。
这才是最可怕之人——不是勇冠三军的猛将,而是能割舍情义、斩断共鸣的冷心之徒。
“赵九枭旧部……”辛弃疾低语,“昔日降金叛将,今虽身死,余党犹存。他们懂得如何伪装,更懂得如何切断‘心契’感应。”
范如玉冷笑:“可笑金人以为人心可用密蜡封缄,却不知一碗热汤,便足以试出南北归属。”
她转身欲出,忽听帐外蹄声急促。
李三橹披雪而入,双手奉上一截焦木:“黄河下游冰裂处拾得,上有燕赵印记,刻‘义仓’二字。”
辛弃疾接过细看,木片边缘烧灼成弧,显是信鸽所携残羽。
他指尖抚过刻痕,久久不语。
“不是敌讯,便是援音。”范如玉低声说。
“若是援音,为何迟来至此?”辛弃疾眸光微闪,“若真有义仓存粟,又怎会仅凭一木相报?”
然则,“心布”所示西南迟疑之象已解,内患暂除;而北风渐紧,天象阴沉,大雪将至。
粮道能否畅通,关乎三军性命。
他提笔蘸墨,在素帛上书八字:“静观其变,固守待信。”命小羽选十鸽中最灵者,携“心布”拓影飞往十七路要隘——无需言语,但凭纹路波动传令:各部自查心契,严防奸细,不得擅动。
当夜,风起云涌。
辛弃疾独坐城楼,抚剑而望北方。
雪粒初落,如针扎眉睫。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尚未开始。
就在此时,南驿快马奔来,扬尘破雾——
“报!河北急信:燕赵义仓遣队运粮北上,三日内可达白马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