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璃宫,依旧被一层无形的凝重气氛所笼罩。宫门外守卫森严,宫内的侍女行走间都屏息凝神,生怕惊扰了榻上昏迷的公主。
当玄夜带着墨珩穿过层层宫禁,踏入那熟悉的、萦绕着淡淡药香与灵气的宫殿时,墨珩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他的目光,第一时间便锁定了内殿玉榻之上,那道静静躺卧的纤细身影。
白璃。
她穿着一身素净的寝衣,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长睫如同脆弱的蝶翼,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唇色浅淡,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就那样安安静静地躺着,仿佛一尊易碎的琉璃人偶,与记忆中那个在幻境中即使面对魔物也眼神坚定、偶尔流露出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智慧的小公主,判若两人。
一股尖锐的疼痛,猝不及防地刺穿了墨珩的心脏。他脚步一顿,几乎有些踉跄。
“璃儿……”狐后云瑶正坐在榻边,握着女儿的手,轻声低唤。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看到玄夜以及他身后那个气息陌生又隐隐有些熟悉的黑衣青年时,微微一怔。
“母后,这位是墨珩道友,他从外界归来,特来探望璃儿。”玄夜连忙上前禀报。
“墨珩?”云瑶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复杂的情绪。她自然记得这个曾在幻境中帮助过女儿、最后又为掩护众人撤离而身陷险境的年轻人。只是没想到,他不仅活着回来了,而且……气息竟变得如此深不可测,与之前截然不同。
“晚辈墨珩,见过狐后娘娘。”墨珩压下心中的翻涌,上前一步,对着云瑶郑重行礼。他的目光,却始终无法从榻上那人身上移开。
“不必多礼。”云瑶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与沙哑,“多谢道友还记挂着小女。只是璃儿她……自归来后便一直如此,药石罔效……”说着,眼中又泛起泪光。
墨珩喉头滚动,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不知从何说起。他难道能说,害她至此的魔头已被他击退,而他怀中,正带着她部分苏醒在即的神识?
就在他心绪激荡,不知该如何是好之际——
异变,毫无征兆地发生了!
他怀中,那紧贴胸膛的古镜,骤然变得滚烫!并非是吸收他剑气时的那种温热,而是一种仿佛要燃烧起来的灼热!同时,那点原本稳定闪烁的米粒星芒,如同被注入了无穷活力,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华!
“嗡——!”
一声清越悠扬、仿佛来自九天之上的凤鸣鸾啼之声,竟自他怀中清晰传出!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涤荡神魂、穿透虚空的奇异力量,瞬间传遍了整个璃宫!
与此同时,玉榻之上,一直如同沉睡冰雪美人的白璃本体,娇躯猛地一颤!她那如同蝶翼般的长睫剧烈地抖动起来,眉心之处,一点与古镜星芒同源、却微弱许多的银白光点,骤然亮起,明灭不定!她一直平稳微弱的气息,也随之剧烈波动起来,仿佛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巨石!
“璃儿!”云瑶第一个察觉到女儿的异状,惊得猛地站起身,又惊又喜又忧!
殿内侍立的医官与侍女们也全都惊呆了,不知所措。
玄夜更是瞳孔猛缩,猛地看向墨珩!那凤鸣之声,那奇异的力量波动,分明是从墨珩身上传来的!
墨珩自己也愣住了,但他瞬间反应过来!是古镜!是镜中的她,感应到了本体的存在,产生了如此强烈的共鸣!
他再也顾不得许多,立刻伸手入怀,要将那面产生异变的古镜取出!
然而,就在他的手指触碰到灼热镜身的刹那
“唰!”
一道月白色的身影,如同瞬移般,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内殿入口!来人身着帝袍,面容威仪,眼神锐利如刀,周身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庞大威压,正是感受到异常能量波动瞬间赶至的——青丘狐帝,白渊!
他的目光先是迅速扫过榻上气息剧烈波动、眉心亮起银芒的女儿,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震惊与希冀,随即,那如同实质般的目光,便牢牢锁定了正要将怀中之物取出的墨珩身上!
强大的帝君威压,如同无形的山岳,瞬间笼罩了整个内殿!
“你怀中是何物?!”白渊的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目光如炬,仿佛要穿透墨珩的衣衫,看清那引发异变的源头!“方才那声凤鸣,那星辰之力,从何而来?!”
恐怖的威压让玄夜和云瑶都感到呼吸一窒,殿内侍女更是瑟瑟发抖,跪伏在地。
墨珩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迎面而来,让他体内的太皓剑气都自发运转抵抗。但他并未退缩,反而迎着白渊那审视的目光,缓缓地、极其郑重地,将怀中那面此刻依旧散发着灼热温度与璀璨星辉的古镜,取了出来,捧在掌心。
镜面之上,星芒流转,鸾凤虚影若隐若现,与榻上白璃眉心那明灭不定的银白光点,交相辉映!
“回禀陛下,”墨珩的声音在帝威下依旧清晰稳定,带着一种坦荡与坚决,“此物,或许与殿下苏醒……息息相关!”
璃宫内殿,空气仿佛凝固。
狐帝白渊那如同实质的威压,并未因墨珩取出古镜而减弱分毫,反而更加凝重。他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解剖刀,先是扫过墨珩手中那面星光流转、凤影隐现的古镜,又落回榻上气息剧烈波动、眉心银芒与镜光交相辉映的女儿身上。
震惊、疑惑、审视、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因女儿可能苏醒而带来的悸动,在这位帝君心中飞速交织。
“息息相关?”白渊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说清楚!此镜从何而来?与你,与璃儿,又有何关联?方才那异象,究竟是怎么回事?!”
每一个问题,都如同重锤,敲打在墨珩心头,也敲打在旁边紧张的狐后云瑶与玄夜心上。
墨珩深吸一口气,知道此刻任何隐瞒都可能造成更大的误解,甚至危及白璃苏醒的契机。他捧着灼热的古镜,迎着白渊的目光,开始讲述,但内容经过了必要的斟酌与简化:
“回陛下,晚辈当日于幻境中断后,侥幸未死,流落至大荒深处。期间遭遇那魔头影煞偷袭,身中其蚀心魔印,与本已侵入体内的魔煞融合,性命垂危。”他略去了山狩的具体存在,只以“机缘巧合”代之,“幸得机缘,寻得一处古地,获得此镜。此镜有灵,能镇魔气,安神魂,正是依靠它,晚辈才得以压制魔煞,并最终寻得‘九阳赤玉莲’,净化己身。”
他顿了顿,感受到怀中古镜传来的、仿佛带着鼓励意味的温热,继续道:“至于此镜与殿下之关联……晚辈亦不知其详。只知在归途之中,此镜便对青丘方向,尤其是殿下所在,屡生感应。方才临近璃宫,共鸣骤生,异象自发。晚辈斗胆猜测,或许……此镜之灵,与殿下神魂,存在某种我等未知的联系?其爆发之力,意在唤醒殿下?”
他没有提及镜中之灵可能就是白璃部分神识,这太过惊世骇俗,且涉及白璃自身的秘密,在未得她允许前,他不能妄言。他只将现象抛出,引导狐帝自行判断。
白渊沉默地听着,目光锐利如鹰,分辨着墨珩话语中的真伪。他能感觉到,墨珩所言关于魔煞、关于古镜镇魔安魂之效,大致不虚,其体内那纯净磅礴、带着纯阳气息的太皓剑气也做不得假。而且,方才那凤鸣星辉,与璃儿眉心骤然亮起的同源感应,更是铁一般的事实!
他的神识如同潮水般,再次仔细扫过那面古镜。镜身古老,材质特殊,内蕴一丝极其精纯古老的太阴星辉本源,其灵性虽因之前爆发而略显虚弱,但那本质之高,连他都感到一丝心惊。此物,绝非青丘乃至寻常妖族所能炼制!
难道……璃儿身上那莫名的星辰气息,与此镜有关?此镜是某个上古大能遗宝,与璃儿有缘?还是说……璃儿的神魂特殊,吸引了此镜认主?
无数念头在白渊脑中闪过。他身为帝君,见识广博,深知天地间玄奇之事众多。眼下最重要的是璃儿能否苏醒!
他不再追问古镜具体来历,转而看向榻上的女儿,沉声对一旁紧张的医官下令:“仔细探查公主状况!有任何变化,立刻禀报!”
医官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探查白璃的脉搏与神魂。
就在这时,墨珩掌心的古镜,星芒再次变得柔和而稳定,那灼热的温度也渐渐降了下来。镜光如同温柔的月华,持续笼罩着白璃的本体。
而白璃眉心的银芒,在经历了最初的剧烈闪烁后,也渐渐稳定下来,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明灭不定,仿佛与镜光之间建立了一种稳定的连接。她原本剧烈波动的气息,也随之平复了许多,虽然依旧昏迷,但脸色似乎不再那么惨白,呼吸也稍稍有力了一分。
“陛下!娘娘!”医官探查完毕,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公主殿下……殿下她……神魂的涣散之象停止了!而且,其本源气息,正在极其缓慢地……自行凝聚恢复!这、这简直是奇迹!”
云瑶闻言,喜极而泣,紧紧握住女儿的手:“璃儿……我的璃儿……”
白渊威严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舒缓,他看向墨珩手中的古镜,目光中的审视与凌厉淡化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复杂与……认可。
无论此镜来历如何,它确实对璃儿的苏醒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墨珩。”白渊的目光再次落到墨珩身上,语气缓和了些许,“你带回此镜,于璃儿有恩,于青丘有功。此前幻境断后之恩,朕亦记在心中。”
“陛下言重了,此乃晚辈应为之事。”墨珩谦逊道。
白渊微微颔首,沉吟片刻,道:“此镜既与璃儿有此奇缘,便暂且留于璃宫,助她恢复。至于你……”他目光深邃,“便也留在宫中,璃儿苏醒之前,由你负责看护此镜,若有异动,即刻禀报。你可愿意?”
这既是信任,也是一种变相的观察与限制。他要亲眼看着这面镜子如何作用,也要近距离观察这个身负太皓传承、又与女儿牵扯颇深的年轻人。
墨珩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躬身:“晚辈遵命!定当竭尽全力,护殿下周全,守此镜安稳!”
他知道,这是目前最好的安排。他能留在白璃身边,近距离以剑气温养古镜,等待她神识彻底苏醒的那一刻。
白渊不再多言,深深看了一眼那面古镜与榻上的女儿,转身对云瑶道:“好生照看璃儿。”随即,身影缓缓消散在原地。
帝威散去,殿内众人皆松了口气。
云瑶看向墨珩的目光,充满了感激:“墨珩小友,多谢你。”
“娘娘折煞晚辈了。”墨珩连忙道。
他将古镜轻轻放在白璃枕边,让那柔和的星辉能更直接地笼罩着她。镜面星光与眉心银芒静静呼应,仿佛在诉说着无人能懂的秘语。
希望,在这静谧的守护中,悄然生长。
而无人察觉,在青丘结界之外的高空,一道无形的魔念,在感应到方才那一闪而逝的强烈星辰波动后,发出了贪婪而冰冷的低笑。
“果然……在青丘……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