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示范了一段极其简单舒缓的入门练习曲，音符清澈空灵，如溪流潺潺。
“来，栩箬，你试试看，不用魂力，只是感受琴弦的振动，轻轻拨动即可。”
栩箬自信满满地撸起并不存在的袖子，露出白皙漂亮的手腕。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模仿着唐月华的动作，然后——猛地一划拉！
“铮——嗡——咔啦！！！”
那不是音乐！
那是刀剑刮擦玻璃！是钢筋被强行扭曲！是地狱三头犬在集体磨牙！是某种史前巨兽临死前绝望的嘶吼！
一股极其尖锐、狂暴、完全不遵循任何物理规律和音律法则的恐怖声波，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猛地炸开！
书房里的瓷器摆件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声，墙上挂着的精美油画框嗡嗡作响，连唐月华面前古琴的琴弦都无辜地自主震颤起来。
窗外的飞鸟惊惶失措地四散奔逃，仿佛遇到了天敌。
唐月华温婉的表情瞬间凝固，仿佛戴上了一张痛苦面具。
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但又觉得失礼，强行放下手，只是脸色微微发白。
唐三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音爆”震得耳膜嗡鸣，但他只是愣了一下，随即看向栩箬，眼神里充满了……新奇？
栩箬却对自己的“杰作”毫无自觉，甚至颇为得意地挑眉，看向唐月华。
“姑姑，怎么样？我这情感流淌得够不够汹涌？心魂低语得够不够响亮？是不是很有力量感？”
唐月华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微笑，声音都有些发颤：“很……很有特色。但是，栩箬，音乐更讲究的是……和谐与悦耳。或许，我们可以稍微……轻柔一点？”
“轻柔？”
栩箬感觉他刚才已经很轻了：“我试试……”
他说着，又来了一下。
“哐——滋啦——！！！”
这次的声音更像是指甲疯狂抓挠黑板，混合了电锯砍石头的噪音，杀伤力甚至带上了精神攻击属性。
门外的侍女们已经脸色惨白地退到了走廊尽头，互相抱着瑟瑟发抖。
唐月华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
她教过无数学生，哪怕是音痴，顶多是跑调，从未见过这种……这种仿佛自带战争践踏光环的演奏方式。
“或许……”
唐月华艰难地建议：“竖琴不太适合你？我们可以换一种乐器，比如笛子？更简单一些？”
“不！”
栩箬一口回绝，抱着他那镶金嵌玉的竖琴，如同抱着最心爱的宝藏（主要是值钱）。
“我就要学这个！这个看起来最贵！最有排面！跟我气质最搭！”
开始了就不能轻易放弃，哪有换的道理？必须拿下！
于是，月轩的噩梦开始了。
接下来的日子，但凡栩箬开始“练琴”，整个月轩就如同开启了全领域静默打击模式。
他的琴声，时而如同“二胡癌晚期”患者的临终嚎叫，凄厉婉转得让人头皮发麻。
时而如同“反向安塞腰鼓”，每一次拨弦都精准地打在所有人心脏不适的节拍上，让人胸闷气短。
时而又像是一百只猫在疯狂踩踏钢琴键盘，混乱中透着一种令人绝望的癫狂。
月轩的学生们纷纷以各种理由请假，贵族夫人们来喝茶听曲的频率骤降。
甚至有传言说，月轩附近区域的房价都受到了波及，隐隐有下跌的趋势。
唐月华尝试了各种方法。
她让栩箬闭上眼睛感受自然，他感受完回来弹出了一首“台风过境混合泥石流”进行曲。
她让他想象心爱之人，他倒是想了，然后弹出了一首“唐三是我的谁抢吞了谁”的恐怖宣言式战歌。
老师们集体沉默，侍女们闻琴色变。
众人看向栩箬的眼神，从最初对他美貌的惊艳，变成了纯粹的恐惧和恳求——求求你了，收了神通吧！
甚至有人私下找到唐三，委婉地表示：“唐公子，您能不能劝劝您的那位……伴侣？音乐这条路，可能真的不适合他。换个方向陶冶情操吧？比如……吃东西？”
毕竟他们经常看到栩箬在疯狂进食。
唐三却总是认真地回答：“我觉得栩箬弹得很有特点，他在很努力地表达自己。”
众人：“……”
大哥，你这耳朵是自带顶级修音滤镜吗？！
还是爱情不仅使人盲目，还能使人耳聋？
他们不知道，唐三说的是真心话。
在唐三的耳中，栩箬那杀人般的琴声，确实别有一番风味。
他能从那杂乱无章、狂暴无比的噪音中，清晰地分辨出栩箬注入其中的情绪。
开始时的不耐烦和暴躁，练习时的专注和不忿，主要是跟琴弦较劲。
还有……偶尔看向自己时，那琴声中会下意识夹杂进去的一丝笨拙的、试图模仿温柔的扭捏。
别人听到的是毁灭性的噪音，唐三听到的，是栩箬那颗笨拙地、努力想为他变得“更好”的心。
这比世界上任何完美的乐章都更让他动容。
所以，每当栩箬练习时，唐三就会搬个小凳子坐在不远处，手里或许拿着一本书。
或许只是在冥想，表情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笑意，仿佛在欣赏什么天籁之音。
栩箬每次弹完，都会用亮晶晶的、求表扬的眼神看向唐三。
唐三总会点点头，真诚地夸奖：“嗯，比上次有进步，这个地方的感情处理很特别。”
栩箬顿时就像被顺毛捋舒服了的猫，尾巴恨不得翘到天上去，更加斗志昂扬地投入下一轮对月轩众人及乐器的折磨中去。
唐月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从最初的崩溃，到后来的无奈，最终化作一声深深的叹息和一丝莫名的感慨。
她看着在魔音中依旧泰然自若、甚至嘴角含笑的侄子，又看了看那个弹得惊天动地却只在乎一人反馈的“凶刃”，忽然明白了。
或许，真正的“洗尽铅华”，并非是将一块顽铁打磨成温润的玉石。
而是让这块顽铁，找到了愿意包容它所有棱角、欣赏它冰冷锋芒的熔炉，并在其中，淬炼出独属于彼此的、最坚不可摧的形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