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本王问你话呢!”
唐木白见张贤端坐面不改色也不语,不由怒火更盛弥漫整个议事厅内。
空气凝滞得让在场的人汗流浃背。
所有幕僚,将领皆屏息垂首,不敢与王座之上那双阴鸷冰冷的眼睛对视。
不过这些将领也庆幸,有张贤替他们挡下怒火。
唐木白的目光冰冷斜落在左侧首位的张贤身上,一直盯着他:“老师,本王现在很生气,你最好想清楚了,给本王一个满意的回答!”
面对唐木白这带着威胁性的不加掩饰的迁怒与质问,张贤这位被誉为嶂南最强军师,却依旧面不改色。
他缓缓起身,整理了一下并无褶皱的衣袍,神态从容不迫,并没有因为唐尘的怒火从而像其他人一样战战兢兢的行为。
“王爷!”
张贤先是恭敬拱手,声音平稳,甚至带着一丝一如既往的冷静分析腔调:“唐尘兵出元始山,不按常理,舍近求远,弃易取难,直扑我全阿州,这一步棋...虽不精妙但足够狠辣,完全出乎了老臣之前的预料。”
“出乎?”
唐木白的声音特意提高,带着浓浓的讥讽和怒意,猛地一拍王座扶手,“本王现在不是要听你说“出乎预料”!本王是问你,如今该怎么办!”
“本王的全阿州丢了!木巢慈战死了!七万大军没了!那个唐尘的百万大军下一步就要踩到我天侯府的门槛上了!张先生!”
他几乎是咬着牙吐出“先生”二字。
往日的礼遇和表面上的尊重在此刻严峻的形势面前,已然荡然无存。
平日里嶂南无事,他乐于展现自己礼贤下士的风度,但如今刀已经架到了脖子上,他需要的不是事后诸葛亮的“出乎预料”。
而是切实可行的解决之道!
面对唐木白的失态暴怒,张贤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波动,但语气依旧不急不缓,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王爷息怒,当务之急,绝非意气用事,立刻调集大军与唐尘决一死战,老臣认为,此刻我们应当立刻以八百里加急,禀明帝都朝廷,陈明利害,恳请朝廷即刻发兵,南北夹击,共剿叛贼唐尘!”
“禀明朝廷?请他们发兵?”
唐木白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身体向后靠回王座。
眼神中的怒火化为一种冰冷的审视,盯着张贤笑道:“张先生,你以为朝廷那帮人,还有龙椅上那个小丫头和北庭的徐胜天,会是傻子吗?”
“到了这个时候,他们最想看到的,不就是我与唐尘这两个姓唐,对于他们来说就是“前朝余孽”的自相残杀,斗个两败俱伤,无论我和唐尘谁败了,对朝廷而言,都是去掉一个心腹大患,是天大的喜事!他们怎么可能发兵来助我?”
张贤似乎早已料到唐木白会如此反驳,他不慌不忙,微微躬身道:“王爷所言,自是正理,朝廷与北庭,确有此心。”
“然,此一时彼一时,王爷在奏表中,只需着重陈述两点。”
张贤伸出两根手指,继续冷静分析:“其一,夸大唐尘军势之盛,要写明,全阿州七万精锐,并非苦战失守,而是在唐尘麾下强者突袭下,十分钟内即告城破!”
“其二,亦是关键,必须着重强调,此次唐尘军中,随行有十几位陆地神仙境的绝世强者!都是元始山的那些宗门的宗主长老皆归顺在他军下,为其效力!”
张贤的目光变得锐利:“王爷,陆地神仙,已非凡俗军队所能抗衡,每一位都拥有左右一场大型战役胜负的可怕力量。”
“十几位陆地神仙随大军出发,这是数百年来从未有过的恐怖情况!这已经超出了藩王内斗的范畴,足以威胁到朝廷和北庭的根本统治!”
“朝廷和北庭或许乐见王爷与唐尘相争,但他们绝不会乐见唐尘以如此碾压之势,迅速吞并嶂南,整合您的力量。”
“一旦唐尘轻易拿下嶂南,其实力将暴涨到一个令他们真正感到恐惧的地步!他们更担心的是唐尘赢,而且赢得太快,太轻松!”
“所以,我们必须让朝廷意识到,唐尘的威胁,已经迫在眉睫,远超王爷您所能构成的威胁,他们不是在帮您,而是在救他们自己!”
张贤顿了顿,补充了最关键的一点:“此外,王爷在信中,姿态务必放低,要极力表明忠心,就言说您只愿永镇嶂南,为朝廷守好南大门,绝无二心。”
“尤其要加上一句:臣,只求偏安于嶂南一隅,愿世世代代为朝廷,永镇南疆!’”
唐木白听着张贤的分析,眼中的怒意渐渐被深思所取代。
他托着下巴,沉吟片刻,道:“老师此计,确是以退为进,祸水东引之策。借朝廷与北庭之力,制约唐尘...但是!”
话锋一转,唐木白目光再次变得凝重:“如果朝廷与北庭,铁了心要坐山观虎斗,坚决不发一兵一卒呢?”
“届时,我嶂南又当如何?难道真要独自面对唐尘的百万虎狼和那十几位陆地神仙?”
“王爷所虑极是。”
张贤点点头,显然也考虑到了这一点:“我们自然要做好朝廷隔岸观火,按兵不动的准备,我嶂南带甲之士亦有百万,粮草充足,凭借地利层层设防,并非没有一战之力,自是不必惧怕他唐尘。”
“可王爷,北方终究还盘踞着朝廷与北庭这两头猛虎,若我嶂南与唐尘死战,纵然最终惨胜,也必然是元气大伤,精锐尽丧。”
“届时,朝廷与北庭大军必然南下,以平定叛乱,收复失地之名,行吞并之实。我等浴血奋战,不过是为人作嫁衣裳,徒为他人扫清障碍而已。”
“故而...”
张贤总结道,声音压得更低:“眼下权宜之计,无论如何,姿态必须做足,哪怕心中再不甘,也须暂时向朝廷与北庭低头示弱,换取喘息之机,甚至争取援助,至少,要让他们暂时不会从背后捅我们一刀。”
唐木白听完张贤这一番利弊剖析的长篇大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他面色变幻不定,时而狰狞,时而无奈,时而果决。
议事厅安静无比,所有人都等待着王爷的决断。
良久,唐木白才缓缓抬起头,脸上恢复了往常的羁傲狠辣,又笑面虎的神色笑道:“老师思虑周全,老成谋国,既然如此...向朝廷上书求援之事,就劳烦老师亲自执笔,并以最快速度送出去吧,务必...写得情真意切,卑微一些。”
“老臣遵命。”张贤躬身领命,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神情。
就在他躬身之际,却再次开口,说出了一句让唐木白以及在场所有人心头都是一跳的话:
“王爷,老臣尚有一事禀报,此事先斩后奏,恳请王爷恕罪。”
唐木白目光一凝,盯着张贤:“老师在本王这里,何罪之有?但说无妨。”
张贤直起身,坦然道:“臣于两日前,得知全阿州失陷之初,未经王爷允准,便已私自写了一封信,命人以特殊渠道,送往全阿州唐尘处,直至今日方才向王爷言明,还请王爷降罪。”
“哦?”唐木白的瞳孔微微收缩,声音拖长,带着一种玩味的审视。
他身体前倾,手指敲打着桌面,整个议事厅的气氛再次紧张起来。
几乎所有人心头都闪过一个念头:私通敌方,这可是大忌!
但仅仅片刻之后,唐木白脸上的凝重忽然化开,竟然露出了一丝笑容,只是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老师既然敢在此时向本王坦白,想必那封信...绝非通敌叛国之语,而是另有用意吧?说说看,老师给我那好堂弟,写了些什么?”
张贤微微一笑,从容应答:“王爷明鉴。”
“信中并无他意,只是老臣以王爷的口吻,代王爷向唐尘示弱,陈述王爷镇守嶂南之不易,表达些许被迫屈从朝廷的无奈与歉意,并极力渲染北庭与朝廷之强大,暗示其与我嶂南相争,只会令亲者痛仇者快,其目的,无非是缓兵之计,试图麻痹唐尘,延缓其进攻锋芒,为我嶂南调动兵力,以及等待朝廷反应,争取更多时间。”
唐木白听完,脸上的笑容更盛了几分,只是眼神愈发深邃难测:“哈哈,好!老师果然深谋远虑,事事想在本王之前,既然是无伤大雅之举,又何罪之有?此事,本王准了!”
数日后。
全阿州。
原守将府邸,现西荒大军临时帅府。
雨化田悄无声息地步入殿内,手中捧着一封密封的火漆信件,恭敬地呈上。
“陛下,嶂南天侯府来的加急信件,送信人声称务必亲自呈交陛下。”
“拆。”
雨化田立马拆开,将信件展开放在唐尘面前。
唐尘看去,信上的字迹工整而略显圆滑,透着一股刻意的谦卑。
他快速浏览着上面的内容,眼神逐渐眯起,嘴角勾起一丝冰冷充满嘲讽的弧度。
信中的大意如下:
“听闻堂弟挥师南下,雷霆之势取了为兄的全阿州,为兄初闻此讯,惊怒交加,痛彻心扉,然,经过这几日的静思,为兄忽又转念,竟为堂弟你感到几分欣慰与自豪。”
“想我唐姓皇族先祖,本是这片大陆上最强的兵家之主,铁蹄所向,四海八荒莫不臣服。历经数代先祖的努力,呕心沥血,方创立这偌大的天都帝国,煌煌伟业,光耀千古!”
“可谁曾想,煌煌基业,传不过两代,竟沦落于外姓妇人与逆贼之手!每思及此,为兄便觉五内俱焚,痛心疾首,夜不能寐!”
“奈何为兄才疏学浅,兵微将寡,嶂南之地又多贫瘠,实在无力与北庭强权抗衡,昔日为保全嶂南百万百姓免遭战火屠戮,不得已忍辱负重,俯首称臣,做了个苟且偷安的懦夫,想必此举,定让堂弟你对为兄心生鄙夷,深以为憾。”
“可无论怎样,你我终究血脉相连,同出一源,我的爷爷与你的爷爷乃是嫡亲兄弟,我们拥有着共同的先祖,体内流淌着同样高贵的皇族血液!这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割断的羁绊!”
“堂弟,为兄在此,摒弃前嫌,恳请你暂息兵戈,如今外敌当前,国贼未灭,我唐姓子孙岂能同室操戈,自相残杀,徒令仇者快而亲者痛?不若你我兄弟联手,同心戮力,先抵北庭,再复朝廷,重光我天都帝国昔日荣光!”
“堂弟你雄才大略,用兵如神,更有万千豪杰追随,为兄对此钦佩不已,深深为你的人格魅力所折服。”
“倘若他日,你我兄弟真能携手廓清妖氛,为兄愿以你马首是瞻,届时必当联合众臣,共推堂弟你登临帝位,继承大统!为兄只求能在一旁辅佐,永镇嶂南,便心满意足矣!”
“你的堂哥,唐木白,泣血顿首,万望堂弟能看在列祖列宗份上,三思而行。”
“哈哈哈哈!”
唐尘看完这封满纸虚伪,充斥着矫饰与算计的信件,仰头大笑。
笑声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讥讽与不屑。
“好一个“痛彻心扉”,好一个“转念欣慰”,好一个“忍辱负重”,好一个“同心戮力”!朕的这位好堂哥,还真是能屈能伸,唱念做打俱佳啊!这封信,怕是写的他自己都要被感动了吧?”
唐尘随手将信纸扔在地上。
“拿纸笔来!”唐尘声音转冷。
“遵旨!”
雨化田立刻应声,迅速备好专用的明黄卷帛和御笔,恭敬地铺于案前。
唐尘提起笔,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更无需斟酌词句,在那华贵的卷帛上,挥毫泼墨,笔走龙蛇,只写下了一行狷狂而霸道的大字:
“我的好哥哥,别想那么多没用的,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该吃吃,该喝喝,洗净脖子,乖乖在天侯府等着朕来砍!”
写罢,掷笔于案。
“即刻给他送回去!”
“是!”
雨化田双手捧起那封简短到极致,却充斥着无比霸气和杀意的圣旨,躬身退下。
唐尘目光再次落回嶂南地图之上,眼神冰冷而锐利,仿佛已经穿透了千山万水,看到了那座奢华的府邸。
谈判?
联手?
在他绝对的实力面前,这一切虚伪的表演,都不过是徒劳的笑话。
“传旨,朕要即刻发兵!攻下一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