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阳城头。
再也看不到任何守军的身影。
那面曾经象征姚令炎军权的帅旗,早已在血战中折断,如今只剩下光秃秃的旗杆,孤零零地指向灰蒙蒙的天空。
三十万兵家忠魂,已尽数埋骨于城外二十里的那片战场。
用他们的血肉之躯践行了“沙场即坟场,城门永不启”的誓言。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混合着焦土与死亡的气息,引来成群的食腐鸟类在低空盘旋。
西荒大军的前锋部队,来到无人值守的城门下。
轻而易举地用巨锤和撞木,破开了那扇沉重城门。
滋!
当城门在刺耳的断裂声中轰然洞开时,涌入士兵眼帘的,并非预想中的陷阱或是决死一搏的守军,而是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
以及透过宽阔到惊人的街道隐约可见,即便在暮色中也难掩其繁华景象。
这种极致的寂静与潜在的繁华形成的反差。
唐尘策动胯下战马,发出清脆蹄声,缓缓踏入这座已然易主的武阳城。
这位见惯了西荒大漠的苍凉与孤寂,此刻策马行走在这两边建筑繁华又空旷的街道上,也不由得在心中发出无声的惊叹。
唐尘这一刻,终于真切的体会到,为何世人都言西荒是帝国最为贫瘠,最苦寒、最没有灵气的地方!
眼前这座武阳城的富庶与宏伟,其细节处展现的精致与生活气息,远超他麾下任何一座城池。
即便是全阿州,那个在嶂南之地被视为相对落后,民风彪悍的州府,就放在西荒,也足以称得上是中等偏上的繁华了。
西荒百分之九十九的城池与眼前这武阳城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如同乡野村舍对比帝王宫殿。
城内的主干道宽阔,足足有五十米宽。
地面铺设的是打磨光滑的巨型石板,严丝合缝。
这等磅礴气派,在西荒之地,恐怕唯有西荒王府门前那条象征权力核心的通天街方可比拟。
街道两旁,矗立着至少三层的商铺楼宇,清一色的飞檐翘角,雕着精美的木雕花纹。
尽管此刻所有店铺门窗都紧紧关闭,甚至用木板钉死,但仍能轻易想象出平日里的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的交易场面。
店铺的招牌琳琅满目,用料讲究:有专售昂贵苏绣绸缎庄,招牌用的竟是上好的紫檀木。
有陈列着璀璨夺目,做工精细的金银首饰的奢华铺面,橱窗设计巧妙。
有清雅幽静,以供文人雅士品茗论道的茶舍,门前还挂着竹帘。
更有数座气势恢宏,层高超过寻常店铺建筑、规模远超西荒任何一家客栈的豪华酒楼。
那高高挑起的酒旗无力垂下,可以想象昔日高朋满座,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的热闹场景。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特而矛盾的味道。
那是惨烈战场随风飘来的,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渗透进来,与城市本身残留的脂粉香,各种香料味,甚至还有被打翻的果酒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氛围。
街道空旷无人。
只有西荒士兵们铠甲摩擦声和整齐脚步声在高大的建筑间回荡。
偶尔,能察觉到临街阁楼紧闭的窗扇后,有极其细微的动静,那是胆大的百姓透过窗缝在偷偷窥视这支入主的军队。
那一双双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深深的不安与对未来命运的迷茫。
唐尘的目光缓缓扫过这派死寂中依然难掩的繁华,心中却难以抑制地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凉。
他想起了那些在惨烈攻城战中倒下的西荒儿郎,想起了他们生前围着篝火,谈论对南方富庶之地的向往与憧憬时...
那质朴的笑容,与充满渴望的眼神。
“可惜了...”
唐尘心中默念,一股酸楚涌上喉头。
“若是那些战死的弟兄们...那些西荒老兄弟们,还能活着,亲眼看到这般景象,该有多好?”
唐尘坐在马背上,目光在城内街道仔细的观看,走在队伍的最前方。
李元霸与秦用一左一右,目光不断扫视着街道两侧的屋顶,门窗等一切可能藏匿威胁的角落,周身散发出的煞气足以让任何潜伏者胆寒。
雨化田悄无声息地跟在侧后方。
武松则手持寒光闪闪的戒刀,也时刻保持着最高度的警惕。
而韩信,在完成破城后,早已投入繁重复杂的善后工作之中:清点府库钱粮,张贴安民告示,布防城墙要害。
确保这座新得的重城不会在胜利之初再生乱局,每一项工作都需他统筹安排,千头万绪。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遥远的嶂南之地,王府内。
“王爷!武阳城...武阳城失陷了!”
一名将军刚来到王府,带来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
“什么!”
王座之上,唐木白猛地站起,由于起身过猛,身形剧烈摇晃,险些从那高高在上的王座上栽落下来。
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手指死死抓住王座冰凉的扶手。
武阳城,那可是他嶂南之地排得上号的富庶大城,赋税重地!
更是通往他核心统治区域的重要门户!
三十万装备精良的守军呐!
竟然...竟然一战尽殁,连像样的抵抗都没能组织起来?
“啊!草!”
唐木白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震惊与暴怒,怒火几乎要冲破他的胸膛,将他所有理智烧尽。
“徐苏!徐苏他人呢!他领着本王的二十万精锐在何处!为何不至!”
唐尘猛地看向殿中刚才那名汇报这个消息的的将领大声咆哮质问。
这名将领,也是唐木白的绝对亲信,叫邹佐。
他感受到王爷的怒火,连忙单膝跪地,硬着头皮回禀:“回王爷!姚令炎将军为振军威,携三十万大军出城迎击唐尘反贼,于城外平原血战一日,最终...最终因寡不敌众,全军覆没!姚将军及麾下十二金将皆...皆英勇殉国!”
“而徐苏将军所部...不知何故,在距离武阳城约百里之处突然停止前进,并下令安营扎寨,深挖壕沟,构筑防御工事。姚将军...至死也未能等到援军一兵一卒。”
“放屁,他百里之外?安营扎寨!构筑工事做什么!”
唐木白气得浑身发抖:“北庭!欺人太甚!徐苏这狗东西,竟敢在本王的地盘上,公然玩弄折戟沉沙的把戏!”
“他这是不仅要坐看本王与唐尘两败俱伤,更是来挑明的算计祸害我!”
唐木白猛地一拍身前案几:“邹佐!立刻传本王王令,收回徐苏兵权,将此逆贼给我就地拿下,押解回府!若他敢有丝毫反抗,格杀勿论!本王要亲自剐了他!”
“王爷!万万不可!请王爷暂息怒!”
一个急切声音响起,正是张贤。
他站在文官队列之首,神色凝重至极,深深一揖劝阻道。
“张贤!本王要很生气!”唐木白血红的眼睛狠狠瞪向张贤,杀意更浓。
张贤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在唐木白的盛怒之下保持足够的平稳和说服力:“王爷请息怒!徐苏此举,其心可诛,路人皆知!”
“但他的目的,恰恰正是要激怒王爷,逼您在不理智的情况下收回他的兵权,甚至对他采取过激手段!如此一来,北庭与朝廷便有了十足冠冕堂皇的借口,可以名正言顺地拒绝继续发兵援助,甚至反而可以倒打一耙,指责王爷您先破坏联盟,甚至将唐尘攻陷的所有城池失陷的罪责全都推到您的头上!王爷切不可意气用事,正中其下怀!”
张贤见唐木白虽然依旧怒容满面,便趁热打铁,继续分析道:
“为今之计,我们切不可中其圈套。”
“王爷应当隐忍,展现容人之量,就当此事未曾发生,对徐苏的举动暂时不闻不问,继续保持眼下这种微妙而脆弱的联盟关系。”
“眼下,徐苏与唐尘之间,不过百里之遥,两军对峙,迟早必有一战。无论他们谁胜谁负,于我方而言,皆有利处。”
“若徐苏败了,那是北庭派来的将领打了败仗,损兵折将,北庭颜面尽失,压力倍增,届时他们想不出兵都难!”
“若徐苏胜了,自然也能极大重创唐尘的锐气和兵力,为我们后续调整布防,集结力量争取到宝贵的时间。”
“总之,王爷,此刻绝不能因一时之怒,而坏了大局啊!当务之急,是吸取武阳教训,确保下一座城池,万无一失!”
唐木白阴着脸沉默了许久。
他终究是一方枭雄,强行将滔天的怒火与屈辱一点点压回心底,目光却变得愈发阴寒冰冷,咬着后槽牙道:“好!张贤,就依你之见!本王...再忍一次!”
“但本王已连失三城,损兵折将,颜面扫地!下一城,绝不能再有失!否则,提头来见的,就不止是前线将领了!”
张贤见王爷终于采纳了自己的建议,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
连忙趁热打铁道:“王爷英明!隐忍是为了更大的图谋,眼下我们还有一个更要紧的事情,那就是必须立刻向黄金城增派重兵!其他城池或可有失,甚至可以作为战略缓冲,唯独黄金城,不容有半分闪失!”
“黄金城”三个字,如同带有魔力一般,让大殿内所有文武官员的精神都为之一振,眼神变得灼热。
顾名思义,此城以其惊人的财富闻名于世,境内坐拥两座天都帝国最大的金矿。
也是天都帝国黄金原料和名贵金饰品最重要的产地和出口枢纽。
此城,堪称唐木白财政命脉所在,是他养兵,维持庞大官僚体系根本!
目前黄金城原有守军五十万,已是帝国范围内罕有的重镇配置。
唐木白毫不犹豫,立刻以斩钉截铁的语气下令:“邹佐,传本王王令!从沿海一线相对安稳的各城池守军中,再给本王紧急抽调五十万精锐!要最快的马,最壮的兵!火速驰援黄金城!本王要黄金城拥兵百万!”
“我倒要看看,那唐尘此次还能有什么通天本事在赢!”
“末将领命!”邹佐洪声应道。
张贤这时目光扫向殿内右侧,那一排气息沉凝的武道高手的武将队列。
这些人是唐木白麾下真正的顶尖战力,其中不乏已经踏入陆地神仙境界的强者。
“王爷,增兵乃其一,是确保城池不失的基础,其二,还需增派大将,而且是武道境界高深,能独当一面,能镇得住场面的顶尖将领前往坐镇,方能应对唐尘麾下那些骁勇异常的猛将的挑战,避免再次出现主将阵亡,群龙无首的溃败。”
唐木白没有犹豫的点头:“邹佐!”
“末将在!”
邹佐再次踏步上前。
他不仅是唐木白的绝对亲信,掌控亲军,本身也是陆地神仙的修为,且统兵能力极强,经验丰富。
“卞乐生!”
“末将在!”一名身材精瘦、眼神如鹰隼般锐利、腰间佩着一长一短两把奇形兵刃的男子应声出列。
此人以轻功卓绝、身法诡异着称,尤其擅长刺杀、侦察与奇袭,同样是宗师境中的佼佼者。
“糜苍!”
“末将在!”站在武将队列最后方的一名身材异常魁梧、面容粗犷、皮肤黝黑的将军拱手领命。他天生神力,是重甲步兵指挥的佼佼者,性格沉稳坚韧,修为亦是不凡。
“你三人,即刻点齐本部亲兵,持本王令牌,昼夜兼程,前往黄金城!记住!”
唐木白的语气凝重无比:“本王将这百万大军,连同帝国的黄金命脉,都交到你们手上了!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若有闪失,提头来见!”
“末将等必竭尽全力,誓死守卫黄金城,人在城在,绝不辜负王爷重托!”
三人齐声怒吼,显示出无比坚定决心。
安排完最重要的军事部署,唐木白才想起另一件让他同样恼火万分的事情。
他斜着眼睛,眼神中带着明显的不满和质疑,瞥向大殿一侧阴影中静静站立的一个窈窕身影,正是禄姬。
“百鬼堂的人呢?他们不是向来号称百鬼索命,从未失手吗?”
这次刺杀唐尘的任务明显失败。
禄姬的身影在阴影中微微动了一下:“回王爷,任务确实失败了。”
“失败?呵呵,说得轻巧!”
唐木白冷哼一声,语气愈发不悦:“一群废物,他们人呢?”
“已在王府外候着,声称有关乎全局的极其重要情报,需当面禀报王爷。”
“让他们进来!”
当日刺杀唐尘失败,并曾向唐尘假意承诺归顺以求脱身的那几名百鬼堂杀手,在侍卫冰冷目光的注视下,步履略显沉重地走入空旷而肃杀的大殿。
为首的,正是那个名叫井忍的杀手头领,他低垂着头,但眼神却在进入大殿的瞬间飞快地扫视了一圈。
大殿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唐木白高踞于王座之上,面色阴沉。
王座左右两侧,侍立着四十名身穿统一宫装,容貌姣好却眼神锐利如刀侍女。
这些侍女或许个体武道修为不算顶尖,但皆是唐木白自幼培养,用秘法洗脑的死士,对他拥有绝对忠诚,关键时刻能毫不犹豫地以身护主,结阵对敌亦是不容小觑。
而禄姬,则悄然站在侍女队伍的最前端,她的身影仿佛一半在光下,一半在影中,其深不可测的陆地神仙境的修为,足以应对大殿之上可能出现的任何突发状况。
唐木白居高临下,用充满嘲讽和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殿下这几位百鬼堂众人。
语气轻蔑:“哼,都说百鬼堂索命,从不落空,如今看来,不过是江湖上浪得虚名之辈!”
面对唐木白的讥讽和迫人的威压,井忍并未像寻常下属那般惶恐跪地请罪。
他只是微微躬身,行了一个江湖礼节,态度不卑不亢,甚至抬起头时,脸上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凝重与后怕道:
“王爷,非是我等不尽心竭力,也绝非我百鬼堂传承千年的技艺不精,您可知,那日我们冒着极大风险潜入唐尘戒备森严的大营,究竟看到了什么骇人景象吗?”
“看到了什么?难不成那唐尘小子帐中有天神护体?”唐木白顺手从身旁侍女捧着的玉盘中拈起一颗晶莹的葡萄,意态闲适的笑道。
井忍深吸一口气,道:“当日行动前,禄姬大人告知我等的情报是,唐尘身边最多有十名左右的陆地神仙境武者随行护卫,且这些高手分散于军营各处,并非时刻聚集。”
“正是基于此关键情报,我等才制定了周密的刺杀计划,自信足以得手。”
“然而,当我们凭借秘法成功潜入中军大帐附近,准备刺杀时...”
井忍说到这,声音中带上了一丝颤抖,回想起那场景仍心有余悸。
“我们被整整四十名陆地神仙境武者的气息瞬间锁定!他们从四面八方悄无声息出现,四十名陆地神仙将我们前后左右的包围!”
“四十名!陆地神仙?”
唐木白正准备将葡萄送入口中的动作猛地僵住,脸上的不屑与嘲讽瞬间凝固,转而震惊!
而一直面无表情的禄姬,在听到这个不可思议的数字时,眼中闪过一丝极其罕见的惊疑与凝重之色!
大殿内的空气,这一刻彻底凝固,所有人心头都因这个数字蒙上了一层厚厚阴霾。
这个数字,远远超出了他们此前最坏的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