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尚书范景文踏入太和殿时，双腿肚子一直在打摆子。
自那日血洗朝堂之后，这座曾经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的殿宇，就成了一座冰冷的、会吃人的处刑场。
每一次上朝，都像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去鬼门关前点个卯。
今日，陛下单独传召。
范景文的心，已经沉到了嗓子眼。
他跪伏在地，额头紧贴着冰冷的金砖，大气不敢出。
他只看到一双绣着金色团龙的云头履，不带一丝声响地，停在了丹陛之上。
“京师城防，午门段，缺口长九十七丈，高三丈。”
一个没有温度的声音从头顶落下，像是在陈述一组无关紧要的数据。
“十日之内，修复。”
“轰”的一声，范景文的脑子炸了。
他猛地抬头，满脸的不可思议。
“陛下！万万不可啊！”他几乎是哭喊着出声，也顾不上什么君前失仪了。
“陛下容禀！此等浩大工程，非一朝一夕之功！”
“眼下京师初定，百废待兴，工匠不足，石料难寻，单是备齐石料，从京郊大石窝开采转运，走水路最快也要半月！”
“还有数万方夯土的烧制、糯米汁的熬炼……熟练的工匠不足三百人！十日……十日绝无可能！
他越说越急，这是他穷尽一生所学的专业判断，是不可动摇的常识！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他看到龙椅之上的那个人，只是歪了歪头，左手食指在扶手上，开始了一阵极其轻微的，却让他心惊肉跳的敲击。
“嗒、嗒嗒、嗒……”
“经计算。”
朱由检的声音打断了范景文的喋喋不休。
“京中可用劳动力，俘虏一万三千，流民一万七千，共三万余。城中废墟可回收利用之砖石，初步估算，足以满足工程七成之用。”
他的目光，像两把冰锥，刺在范景文的身上。
“核心瓶颈，在于组织与管理。”
“你的方案，经评估，执行效率为：负百分之二百七十五。”
负数？！这是什么意思？范景文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不理解怎么会是这个数字，但他能听出那话语中不加掩饰的，对于他能力的彻底否定。
朱由检没有再浪费口舌。
他从龙椅上站起，走下丹陛，在殿中内侍惊愕的目光中，随手从一旁的炭盆里，捡起一根烧剩下半截的木炭。
然后，他蹲下身，以光洁如镜的金砖为纸，以木炭为笔。
他的手腕稳定得不像人类，一道道笔直的、弧度完美的线条，在那乌黑的木炭下，行云流水般地出现。
没有草稿，没有思索，仿佛所有的构图早已储存在他的脑海里。
片刻之后，一幅巨大而精密的图样，占据了太和殿中央的地面。
那是一幅城墙的结构剖面图。从地基的深度，到墙体的坡度，再到内部的榫卯结构，甚至在某些关键部位，标注着一些由数字和符号组成的，无人能懂的配方。
“按此图施工。”
朱由检站起身，丢掉木炭，拍了拍手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误差，不得超过一分。”
一分！
范景文和他身后刚刚由王承恩叫来的几位工部老工匠，看着地上的图纸，彻底傻了。
他们一辈子都在和砖石木料打交道，自诩为大明最顶尖的匠人。
可地上的这幅图，其精妙，其复杂，其匪夷所思的结构设计，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那不是人力能画出来的图，更不是人力能造出来的东西。
那……那是神迹！
看着他们脸上呆滞的表情，【检测到执行阻力。启动物理威慑程序。】
他没有说话，只是缓步走向大殿一角，那里矗立着一尊为了庆贺先帝寿辰而铸造的，重达千斤的青铜仙鹤。
在范景文等人惊恐的注视下，朱由检伸出右手，轻轻地，贴在了仙鹤那坚硬冰冷的腹部。
没有声音，没有巨响。
他只是那么贴着，仿佛在抚摸一件心爱的器物。
一息之后，他收回了手。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那坚硬无比，需要数十名壮汉才能挪动的青铜仙鹤表面，赫然出现了一个清晰无比的五指掌印！
那掌印深达半寸，边缘光滑，仿佛这青铜不是金属，而是一块温热的蜡块！
“我的耐心，”朱由检转过身，冰冷的目光锁定在已经抖成筛糠的范景文身上，“不如铜铁。”
一直站在队列后方，默默观察的王思任，此刻眼中却爆发出无比璀璨的光芒。
他抓住身边一位同僚的胳膊，用抑制不住激动的气声说道：“看见了吗！看见了吗！这……这不是图纸！这是天帝授予我皇的营造法式啊！”
他指着地上的图样，又指了指那青铜仙鹤上的掌印，整个人都在颤抖。
“真武荡魔，掌杀伐之力！而今，陛下又显露了工匠之祖鲁班公的神通！”
“文治武功，神工鬼斧！我大明，何愁不兴！何愁不兴啊！”
这番解读，让周围的官员们从纯粹的恐惧中，品出了一丝别样的味道。
对啊，陛下不仅能杀人，还能造物！这是创世之神才有的权柄啊！
朱由检没有理会那群正在自我攻略的官员。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范景文身上，下达了最后的通牒。
“十日之后，我将亲自验收。”
“届时，墙若不固，你，便去填墙基。”
这句话，像一道催命符，彻底击碎了范景文最后的侥存心理。
他惨叫一声，连滚带爬地扑到那幅图纸前，也顾不上君前仪态，用袖子拼命地擦拭着，唯恐这神迹图样有半点损伤。
几名小太监赶紧取来笔墨纸砚，趴在地上，一点一点地，将这‘神之尺度’拓印下来。
半个时辰后，工部尚书范景文，怀里死死抱着那份比他亲爹还重要的拓本，连滚带爬地冲出太和殿。
他那嘶哑到变形的尖叫声，响彻了整个皇城。
“来人！快来人！把京城里所有会喘气的工匠，全都给老夫找来！！”
“谁敢耽搁，杀无赦！”